封存在光阴里的值班室

　　最近迷上一部警察题材电视剧，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冲着“警察”两个字点开来，想不到竟然一发而不可收。

　　这是一部难得的好剧。无论是紧凑的故事线、动辄让人大呼过瘾的长镜头、张弛有度的剧情推进技巧，还是其浸满生活气息的人物、接地气的叙事风格，均堪称上乘。而对于兼具观众和警察双重身份的我而言，这部剧打动我的，不仅在观感上、情感上，更有一种直击心底的力量，仿佛搅动了我封存在光阴里的记忆。剧中四位初来乍到的派出所新警，不仅是他们自己，也曾经是我，是每一位走过新警岁月、拥有那段特殊过往的人。

　　我实习的派出所，和剧中的派出所很像。地处老式居民区，派出所的日常工作一地鸡毛，尽是些家长里短。当时，读书人在派出所“金贵”得很，作为重点大学毕业的法学硕士，刚进所时，我便觉察同事们看我的眼光有异。等熟络了一些，有人便开始“博士、博士”地叫我，弄得我心里也有了“包袱”，生怕不小心闹出笑话。

　　初到派出所的我被分在治安窗口，负责首问接待、调处纠纷、110接处警……我记忆最深的便是我的值班长。

　　印象中年过半百的他，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腰杆笔直的样子，警用衬衣上没有一丝褶皱。他最骄傲的事，是当过20多年兵的经历，值班间隙，他除了教我一些日常工作技巧外，就是同我们讲军营往事。他的耐心极好，每当我在业务上有不懂的地方，他总会一遍遍讲个明白。不知不觉间，我将他当成了和蔼可亲的邻家伯伯。

　　可是有一次，我被值班长给震到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值班。盛夏的午后，空气里氤氲着暑气，突然，接待大厅闯进一名彪形大汉，他不由分说地将几十串生羊肉拍在我面前，粗声嚷道：“要么放人，要么把这些全买了！”

　　我再一看，派出所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像他一样的汉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如果我们不应，他们随时都可能冲进来。

　　“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正当我心乱如麻之际，值班长冲了出来，“啪”地一拍台子，一声大喝。那威严、那气势，同平常和蔼的他判若两人，大汉当即就矮了半截，悄悄把羊肉串缩了回去……

　　后来，值班长告诉我，这几个小贩因为有个兄弟扒窃被抓，想仗着人多势众来要人。“他们人再多咱也不怕，我们的靠山，是法律！”值班长底气十足。

　　作为新警，我所面临的难题，不止是经验，还有语言关。我们派出所地处老居民区，前来办事的群众十有八九是本地人，操一口吴侬软语。报警、求助大多是急事，我一个地道的北方姑娘，听不懂，又不好打断，别提多尴尬！

　　有一次，派出所同时接了好几个110警情，人手不足，值班长便把一起家庭纠纷的处置任务派给了我和一名刚调来的军转干部。我们两人都是北方人，报警的恰好是位上海阿婆，这下可热闹了。我们在阿婆家聊了近半小时，谁也搞不懂谁。无奈下，我们将阿婆一家人带回所里。见我们如此归来，所领导一脸黑线：“这么简单的警情，要带所处理？”果然，警情被别的同事三下五除二给解决了。

　　也就是从这件事里，值班长发觉了我的难题，他开始不动声色地给我安排“补课”。从那时起，同事们有意无意地跟我讲起上海话来；每当我窗口接待，值班长总会出现在我身边；就连岗前训示和收岗总结，也让他改成了“沪语版”……渐渐地，我对上海话的恐惧感消失了，听力飞速提升。在一次娴熟的接待后，值班长笑着告诉我一个秘密：“小姑娘，其实我也不是上海人，阿拉一道加油！”

　　时光已过去16年，如今，我的值班长早已退休了。

　　派出所值班室，犹如生活的万花筒。在那里的一年多里，让我见识到许多书本里学不到的东西，懂得了与不同人打交道的技巧。最初怯生生的学生腔慢慢消退，胸中多出了自信与从容，从警时的满腔热情终于落地生根，化作一个个深埋在泥土中的足印。顺着这足印，我一路向前……

　　（作者单位：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