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里的一片叶

　　携对岸蛇山一起镇守武汉长江的龟山，虔诚地托起向警予烈士陵园。我站在妇女运动先行者向警予的汉白玉雕像前，报告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个每到清明节就来给你扫墓、一扫就是56年的警察，今年的清明节他不能再来了。

　　他不是你的亲戚，也不是你朋友的后人，与你也没有血缘关系。他在你英勇就义的那一年出生，与你紧紧联系在一起纯粹是个偶然。那是1964年，他接到一项特别任务：查清向警予烈士被害情况。任务是保密的，除了交办任务的领导外，连科里的同事也只看到他忙忙碌碌，但不知忙些什么。

　　他忙，忙着敲开市档案馆的大门，启封国民党时期的旧档案。一阵惊喜过后便是失望，他发现了你的亲笔书信，但没有看到你遇害的点滴信息。

　　你是湖南溆浦人，想必湖南省档案馆能够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忙着乘火车前往，希望能载回惊喜。国民党所办的专门记录共产党人活动的《警备专刊》，叠起来足有半人高，他逐页逐段查看，查看到最后，想象中的惊喜变成现实的沮丧。

　　死档案不会说话，活“档案”一定能够帮忙。他这样想，忙着将1928年你牺牲前后的中共叛徒一个一个纳入视野，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去了台湾，有的被关在上海、重庆等地的监狱，武汉还有几个，其中一个姓管，住在武昌粮道街偏巷里，他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却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称年长日久一切都不记得了。

　　想从叛徒那里弄到线索的指望没有了，他把目光聚焦在国民党特务身上。一阵忙碌之后，他费力地找到了曾在武汉活动频繁的中统特务徐行，军统特务张严佛、鲍志红。又是白白地忙活！不知这些人是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交代，还是抓捕的共产党人实在太多已记不清“向警予”是谁了。

　　时间在他无功的忙碌中流失了3个多月。他不怕忙，尽管因此人瘦了一圈，从前合适的衣服穿着已经感到肥大，但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即使流血甚至牺牲他也心甘情愿。

　　下一步该忙些什么，他困惑了。这个时候，他上了扁担山，站在你的墓前（因修建长江大桥从龟山西麓移入此地），久久地凝视，内心既诉说不能及时完成任务的愧疚，又希望冥冥之中你能给他力量和方法。此时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我们党的一切工作方针，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此事如若放在现在，来一个网上征集线索，问题恐怕不要一天就可解决。而那时，他的工作都是在保密中进行，别说公开征集线索，就是擅自请自己的同事帮忙也不行。他只能单打独斗。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他又忙开了，忙着白天晚上在沿江一带的原英、俄、法、德租界里转悠，因为知道你是在租界里被捕的。他见着老者就问，无论男女。几天之后，一个穿长衫的老者告诉他，三教村曾经有个女共产党员被抓，后来被国民党枪毙了。难得一个具体地址，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知道，三教村就是现在的江岸区三德里。三德里在那时属于法租界。一般来说，租界巡捕房抓获共产党后都会有文字记载，这样的文字记载很可能存放在市档案馆里。马上去查！不，他马上不了。那时查阅租界档案需要市委审批。市委办事效率高，他很快得到批条。二进档案馆，等待他的是惊喜还是失望呢？

　　他打开法租界档案柜，你被捕遇害的详情都在档案中——

　　1927年4月，你从苏联学习归来，组织安排你到武汉从事地下革命活动。汉口法租界三德里96号成为你工作的大本营。

　　7月15日，汪精卫举起“分共”的屠刀，无数共产党人倒在血泊之中，也有数不清的软骨头者从狗洞里爬出获得了自由。叛徒出卖了你。这个恐怕是你不知道的，而你更不知道的是，1928年3月20日，法国巡捕偷袭了你的房间，引来他们的就是那个曾与你一起工作过的叛徒。

　　你被捕之后，便成为国民党卫戍司令部重点审讯的对象。

　　脚镣、手铐、皮鞭、烙铁、老虎凳……各式各样的刑具加害于你，逼迫你说出地下党的秘密。你不吐一个字，以坚定的信仰支撑，以坚强的意志挺住：“要杀就杀！至于我是不是向警予，没有多大关系，横竖你们都是屠杀人民的刽子手！革命者不会在你们的屠刀下求生。等着吧，你们的末日就在明天！”

　　敌人无计可施了，敌人恼羞成怒了，敌人把罪恶的子弹推进了枪膛。砍头只当风吹帽。你没有畏惧，只有凛然，一路走向刑场一路高声演讲，你要借这个最后的机会，用革命的道理唤醒围观的群众。刽子手们恐慌了，捡起石块残忍地塞进你的嘴里，再用皮带勒住你的双颌。枪声响了，你倒下了，倒在了武汉余记里空坪刑场，倒在了1928年5月1日这个全世界工人阶级的节日里。

　　你走了，但仍然活着，活在全中国人民的心中，更是活在他的心中。为了表达崇敬之情，他决定从第二年（1965年）开始，每年的清明节到你的墓前来看你，为你献花，为你鞠躬。

　　任务圆满完成，公安部给予充分肯定。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个疙瘩，想起来都会哑然失笑。为什么调查的开始阶段会走那么多弯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原因就是你在武汉从事地下工作时没有用真名，而是用的化名易夏氏。

　　此刻，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一个穿越了整整82年与你同样音调的声音，毛泽东主席在1939年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上讲话的声音：“要学习大革命时代牺牲了的模范妇女领袖、女共产党员向警予。她为妇女解放、为劳动大众解放、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了一生。”

　　现在我要告诉你他的名字了，他叫吴仁标，退休前一直在武汉市公安局从事政治保卫工作。他不能来了，我愿意替代他，每年清明节来给你扫墓，直至与他一样，化作你墓角长青树上的一片新叶。

　　（作者单位：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