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小小说）

　　作为经济发展的龙头村，“巷头花园”在大朗镇算得上是建造最豪华、动工最早的公寓了。记得当时，地基才刚打好，工地上就已架起了两座高达七八十米的塔吊，威风凛凛的。

　　这天中午，趁人们饭后小憩，村头宁静之时，老程偷偷爬上了靠近大马路一侧的塔吊。

　　没错，他要自杀！

　　他是一周前被同村的包工头诓来工地上干活的，才干了四天就想走。可工头不仅拒绝发放工钱，还扣着身份证和行李不给，并且扬言要打他。没办法，离乡背井，势单力薄，他才想到了这个下策。

　　不过，老程与其他想寻短见的人可不太一样。

　　他先是准备了一条1尺多长的钢管，带足了水和干粮（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上到塔顶后，他又沿着塔臂往外，选了一个离操作室不远的地方稳稳地坐下，然后才开始使劲地敲打一旁的钢构。他一边敲打，一边哭喊，恨不得把全镇的人都给招来，好将那包工头的恶行大白于天下。

　　下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巷头村的老陈支书心善，急得团团转。他让人找来喇叭对上喊话，找来工地负责人做工作，让他们当面表态。但办法用尽了，老程连理都不理。

　　“不行啊，这人好话歹话都不听，咱们得找个人上去和他谈谈才行！”老支书环顾四周，言辞恳切，求助于众人。

　　“书记，我上去吧！”民警江华走到老陈支书面前，态度坚定。这是江华从警的第二个年头，不久前，他调到巷头警务室做社区民警，接到报警刚刚赶到现场。

　　老支书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伙子，面露喜悦：“嗯，你一定行！”

　　起步时还好，但由于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才爬到二十多米高时，江华的心里就开始发慌了。脚在皮鞋里有些打滑，在疲劳和紧张的合力作用下，两条腿开始止不住地乱颤，头上的汗顺着脖颈往下流。渗汗的掌心与钢构握在一起，滚烫，湿滑。他反复地叮嘱自己，抓牢，抓牢，再抓牢。

　　不行，得停下来歇歇，否则……江华在心里告诫自己。

　　他终于在塔吊的半中腰停了下来。他先是仰头望了望坐在吊臂上的老程，又往下方看了看塔底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距离虽远，但他仿佛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仿佛能听得见所有人的议论——嗨，一个农民工都能爬得上去，人民警察肯定没问题，没问题的！

　　江华不肯服输，他咬了咬牙，右手照准发烫的钢构狠狠地拍了两巴掌，又用左脚跺了两脚，抖擞抖擞精神，继续向上爬去。

　　登至操控室后，江华不敢再横向向前，一来确实太危险了，二来又怕惊吓到老程。他指着警服向老程表明自己警察的身份，稳住对方的情绪后，他坐进了操控室。

　　二人相差三四米远的距离，江华把带上来的工钱和被工头扣下的身份证举起来给他看，又把刚才老支书许下的承诺叙述了一遍。见老程无动于衷，他又提高嗓门揉碎了重新说道了一遍。可老程还是支支吾吾，大概意思是看到塔下那么多人，担心下去后没什么好结果。

　　天气实在太热了，加上流汗过多，心里又憋气得很，江华的嗓子渴得直冒烟。正当无计可施之际，见老程居然从身后掏出个水壶来，喝了两口还不算，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饼干，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什么情况？

　　江华见状：“喂，兄弟，给我也来一口吧！你看看被你这事儿整得，渴死我了！”见老程迟疑，他又喊道：“别怕，你怕什么呀！扔过来就成，就喝两口，完了还你！”

　　确信无疑之后，老程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靠近操控室，将水壶递给江华，又迅速松手离开，往后退了两米。

　　江华不管，接过水壶后，先是把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然后又把壶倒过来哗啦哗啦地任其流干，还故意让对方看见。

　　“你爬这么高，还带水带干粮……你想想，你要是死了，你那七十多岁的老爸老妈谁来供养？还有你的老婆和孩子怎么办？天这么热，你要是再不下去，一会儿渴了，虚脱了，中了暑，再想下去可就没有机会了！”

　　见老程听得情绪有所松动，江华说：“要么跟我下去，我担保你没事，要么继续待在上面……你自己选！”

　　……

　　软话硬话，直说得老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哇哇大哭起来……

　　目送老程安全下到塔底后，江华如释重负，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可是，轮到该自己下的时候，却又是一番生死考验，原来下要比上还难上十倍。终于，又踩到了地面，感觉是那么的踏实。

　　在派出所民警和老陈支书的调解下，老程的问题得到妥善解决。

　　时隔多年，偶尔提及那次登高，江华心绪淡然，他说虽然刻骨铭心，但不过是无数次处警中遇到的一件小事。在他心里，帮助群众解决好每一件小事，是义不容辞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