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终于画上句号(报告文学)


歪脖树 赵庆园有许多事情都想忘记,林林总总归结起来,真正想忘掉的,却只有一幕。 那一幕,耗尽了赵庆园半生的精力,也因此,黯淡了生活中所有美好幸福的时刻。位于画幅中央的,是一棵歪脖树,树下蹲着一名男子,火药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几把砍刀举起,又落下,鲜血让握紧刀把的手掌滑腻。 赵庆园越是想忘,这棵歪脖树就越是扎根进入回忆。如果可能,他多么想阻拦那些挥刀的青年,要他们停下,警告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但时光不能倒转,死者无法复生,31年的漫漫逃亡路不知如何才能归于原点…… 终究,刚满18岁的赵庆园还是跑了。他跨越了城市和乡村的分界,跨越了丘陵和平原的分界,最终抵达了安徽宿州城郊的一处乡下。那里居住着他母亲的远房表弟。 12月末的皖北平原,虽然一片萧瑟,但劳作者们已用锄头唤醒沉睡的土地。赵庆园听表叔的吩咐下地,学着种麦子、插稻秧、拾黄豆、掰玉米棒子。不觉间,一年的光阴便在俯拾间流逝,他不禁去想当年一起作案的人身处何方。 很快,他托人打听到了结果:被他拉来的吴某已经被执行了死刑。恐惧再次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赵庆园没有犹豫,不辞而别,在1993年的夏天独自搭上火车去了南方。 派出所老李 李庆昌是一名“60后”的警察,人虽然很瘦,但是走路生风,抓捕犯罪分子时一点都不含糊。 1990年12月凶杀案发生时,李庆昌已是淮南市公安局八公山分局一名入警四年的派出所民警。当接到群众报警后,李庆昌第一个冲到现场,发现行凶者已然四散奔逃,伤者则靠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陷入昏迷。虽然一刻没有耽误送去了医院,但伤者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抢救台上。 李庆昌对社会面很熟悉,他很快提供了一份死者仇家的名单。按照名单,分局立即组成了多个抓捕组,先后抓获了行凶的沈某和施某。经过审讯得知,案发当晚,是赵庆园邀集了他们二人,以及吴某和刘某利,对赵某实施了报复行为,造成被害人死亡。其中,吴某在作案时还带了火药枪。 经过彻夜的守候,清晨,李庆昌看到吴某出现在家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显然,吴某也发现了李庆昌。四目相对的瞬间,李庆昌化身一道疾风,在吴某从随身携带的油纸包里取出火药枪时,死死攥住了他的右手。当吴某被赶上来的民警合力制伏后,李庆昌小心翼翼地取过枪,发现一发铅弹已经上了膛。 逃亡 每一节车厢,都是一个战场;每一个站台,都是一个世界。在辗转奔波的路上,赵庆园看到被大包小包压弯的艰辛,看到了现实社会的凶险与冷酷:比如那些贼眉鼠眼的小偷,比如乐于承诺,精于算计,将纸面上的薪水一扣再扣,甚至分文不给的老板。 面对这些,赵庆园既没有找人诉苦,更不会去报警,他学会了忍气吞声。但是,打心底里,赵庆园心有不甘。他觉得自己和上面那些坏人是有区别的。但是,背负了一条人命、到处逃窜的他,又怎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呢?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待上半年,他无法交朋友,他学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穿梭,好像如此便可以忘记自己的家乡,忘记自己的姓氏。 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庆元,却略去了姓氏。因为他姓赵,死者也姓赵。这个赵姓已经如幽灵般缠绕了他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追踪 入警前,王宁曾在当地煤矿当过3年矿工,井下800米的劳作,在潜移默化间让他有了很强的抗压能力。入警后,最令王宁着迷的,是那些横跨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命案积案。他翻出卷宗,从中梳理一个个在逃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其中就有故意杀人案中仍然在逃的赵庆园和刘某利。 王宁摸排了两人全部的社会关系,试图还原当年他们逃跑的方向。王宁还一遍遍走访二人的亲属,通过他们劝嫌疑人投案自首。其中,刘某利家徒四壁,独居的老母亲还患上了眼疾,出行不便。王宁便在走访的同时,帮着老人买药,甚至带她去医院就诊。周边的邻居还误以为王宁是老太太的亲戚。 终于,陪老人在输液室挂吊针时,老人几乎全盲的眼睛流下了泪水。她告诉王宁,儿子刘某利曾经回家看望过自己,留下过一笔钱。儿子说在淮河上跑船营生。 王宁立即对淮河河道营运的船只进行暗中摸排,得知刘某利正在一条运煤船上工作。在摸清了运煤船航运路径后,王宁和战友们准备等该船过闸停泊时,对刘某利实施抓捕。但机警的刘某利发觉了警方的埋伏,就在运煤船快要进闸时,他跳下货船,消失在一片农田中。 王宁没有气馁,继续对刘某利开展研判和劝投工作。终于在2011年冬,迫于警方的持续压力,刘某利托人给王宁带话,声称要投案自首。只是刘某利原本是要去王宁所在的刑警大队投案,结果路过一间派出所时,两腿一软,便往里拐了进去。而此时,距离刘某利逃跑已经过去了21年。 海上 在海上,尤其是风大浪高,颠簸起伏的时候,赵庆园的心底会有一种一叶浮萍的漂泊感。 千禧年后,赵庆园来到宁波象山县石铺镇的渔港,第一次登上了出海打鱼的渔船。渔民的收入很高,生活却很艰苦。拖网打开,成千上万斤的收成顿时挤满了狭窄的甲板,赵庆园和其他船员必须争分夺秒,分拣、冷藏、把鲨鱼或海龟丢回大海,然后将血淋淋的甲板冲刷干净,等待下一网。 因为赵庆园干活卖力,很多渔老大都会雇他干活,他的荷包也慢慢鼓了起来。后来他结识了一名同来此地打工的姑娘,两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为了结婚,赵庆园以牛某富这个假名字,办下了结婚证。很快有了可爱的女儿。 赵庆园继续在海上和陆地到处奔波,努力赚钱,只要是女儿想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但在孩子的教育上,赵庆园却始终保持沉默。他觉得自己不配讲什么大道理。 画上句号 时光荏苒,杀人凶手赵庆园已经逃亡了31个年头。他成了八公山警方命案追逃最后一名、也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此时,作为该起命案积案的主办侦查员吴春昊,从王宁的手中接过了厚厚的卷宗,继续开展追逃研判工作。 赵庆园的户籍底册没有照片,吴春昊便找来了他小学的毕业照,找当时的同学反复辨认,确认了赵庆园的相貌;赵庆园的直系亲属提供不了有价值的线索,吴春昊便从他父母的旁系亲属入手,不厌其烦地走访宿州、淮北等地,先是明确了赵庆园最初逃跑藏匿的方向,继而一名叫做牛某富的男子进入了吴春昊的视线。牛某富虽然落户本地,但这人从未在村里出现,也没人见过牛某富。吴春昊将牛某富和赵庆园的照片进行了比对,心下觉得,有点儿准头! 吴春昊和战友们立即赶赴牛某富此时所在的宁波市象山县开展落地核查,通过大量摸排工作,确定了牛某富就是赵庆园,并得知他已经和渔老大签了两个月的合同,即将在第二天出海捕鱼的消息。事不宜迟,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吴春昊和战友们于凌晨行动,终于在渔港外的一间旅馆内见到了逃亡31年的杀人凶手赵庆园。 当赵庆园听到吴春昊操着淮南本地话喊他的名字时。赵庆园“嗯”了一声,眼神随即暗淡下来:“已经很久没人喊过我的名字了。” 警车沿着海堤快速前行。吴春昊问赵庆园此刻是何感受,赵庆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解脱了。 (作者单位:安徽省淮南市公安局八公山分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