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无法忘却的回忆

我写《中国往事·侠之大者》的灵感来自于我姥爷。我的姥爷曾经是一名军人，他不善言辞，说得少做得多。他们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物质极大丰富，与很多长辈一样，家里的洗手池有接水用的小盆、买菜时为了便宜几毛钱会多骑几公里自行车、下雪时在大院儿里清理全院的积雪、不厌其烦地帮邻里街坊修理各种电器……八十岁后终于闲下来，直到住院期间，即使是在病房里，也要求我们随手关灯，洗手时短暂的用香皂那一分钟也要关上水龙头，姥爷说这是给国家省电省水。他们那一代人，总是把国家的命运与自己紧密相连。听姥爷讲往事，好像能回望新中国的经济发展历史。

很多男孩小时候都有当兵梦、飞天梦，我有警察梦。三岁时我和奶奶在公园里走散了，不知道回家的路，我找到在大街上巡逻的警察叔叔把我送回了家，因为我记得妈妈对我说过“有困难找警察”，那时就觉得当警察真厉害。上中学时我去青海一个山村小学做公益时，认识了一位警院的大学生志愿者小张，我俩住一个房间，他同我讲，在他们警校，就连路上的小狗，还有水里的小鸭子都会“两人成排、三人成列”，又讲学校里有一位同学被骗到了传销团伙，如何用学到的散打技巧打晕了骗子，如何逃出小黑屋……最终的感慨是“制度建设的重要”，他说：“以前总觉得警校许多规章制度很繁琐，那次遇险后才发现，如果没有成体系的点名报到制度，学校就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同学走失，也不会有后来的紧急救援。”这位志愿者大哥身高一米九多，即便是穿便服，也站有站姿，坐有坐相，非常精神。当他跟我说“要做有意义的事”“要报效祖国”时，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他说话时的那种眼神、语气，感染了我。

小张毕业后成为了一名特警，他告诉我，每年校庆时，许多毕业班，都凑不齐人，我还傻傻地问：“警察真是很辛苦啊，是不是都在外出任务？”他愣了一下，我才知道，那所谓“凑不齐”的警察，是牺牲了。

黑泽明的《天国与地狱》激发了我的思考。回想采访过的警察叔叔经常这样说：“过去那会儿还没有‘天眼’系统……” “现在这种案件都很简单了……” “当时的人需要……” “现在则是另一种情况……”，我意识到，警察故事与社会民生、经济发展、科技进步息息相关，在我看来，中国警察的往事，是一个独特视角非常棒的中国往事，不仅书写了中国社会发展中正邪较量的故事，更是一部恢弘的为中国经济保驾护航的壮美画卷。

我的警察梦也在高中时发生了转变，从想考警校当一名刑警，转变为想拍电影，讲好警察故事。大学毕业后，我开始写警察故事，我觉得我有一种使命感。我发现遇到的那些刑警伯伯专家志愿者，都是和姥爷一样，信念坚定、逻辑缜密，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坚韧、豪迈、洒脱、无所畏惧，我认为男人应当如此。他们平凡而伟大的故事需要以文学、影视作品留存下来，这是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我们，甚至我们的后辈应该记住他们，他们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

在梳理采访素材时，我把思绪落到了1979年，一位老人在中国南海边画的那个圈里。那里不仅有中国经济腾飞的里程碑故事，也有新中国第一代刑警奋战的艰苦岁月，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我不曾接触过的热血沸腾的“圈”。我想以那里作为起点，讲述中国警察队伍在改革开放最前沿发展壮大的历史故事。

写警察小说对我来说是困难重重，首先，在此之前从未写过小说，真正动笔才发现，影视剧本与小说的写法完全不同。但我不能因为担心做不到就不去做。

另一方面则是，对刑警的采访中发现，刑警们不仅英勇无畏，也有可爱的一面。他们面对镜头采访时会紧张害羞，不愿说自己的功劳，总要不停地强调：“战友们都是如此。” “我们都是这样要求的。” “当时都是这样，官儿越大的，冲得越靠前。”往往说起自己，都是一句带过。对于想要挖掘故事的我来说，却好比是在“破案”了，只能通过细节复原当时的情况。记得听一位刑警讲述一次追逃行动时，面对持枪歹徒，他和战友决定趁深夜踹门抓捕，如果嫌疑人警觉，可能会演变成枪战，会出现牺牲。踹门前的压力可想而知，可他的描述中却只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踹门都很熟练的，那天踹了三次才开。”虽是简单一句话，我却听得冷汗直冒。还有另一位刑警讲述当时枪战时的场景，歹徒持有冲锋枪、手榴弹等重型火力，我想问这位刑警的心理活动，有没有害怕，他说：“当时不害怕，过后了怕，当时就觉得隔着玻璃不一定能打中我，就算打中了，也不一定击中要害。”

他们说得轻松，我听得心惊，好像英雄都是如此，只留给你伟岸的背影，心酸之处就只能让人揣测了。创作时不免担心，描述不够准确，反而有损刑警的帅气。只敢抱着崇敬之心，希望能写出他们这些负重前行者，一个个中国好人，中国刑警的伟大往事。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感觉每一位刑警都个性鲜明，无论职位高低，身上都有一股“劲儿”。为真实还原刑警这个群体的特性，我决定将许多刑警专家志愿者的个性进行重组，在不同的角色身上，树立一个个独立、有个性的角色，每一个人物塑造又包含诸多战友的身影。例如李国安，他像许多男孩一样被刑警的魅力吸引，他身上又集中了许多一线刑警的执着、吃苦耐劳的特点。我设想李国安的成长路线是符合这个群体的成长逻辑的，因为他是技术性的刑侦专家，是默默无闻为国为民付出一生的人民公安。而例如刘国栋大队长、杨德众局长，则是站位更高的国之大者，他们身处刑侦领导岗位，不再局限于个案思维，而是着眼于如何通过健全的体制遏制犯罪，建机制、带队伍，为社会稳定长治久安、国家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听刑警们讲故事，常有落泪的冲动。记得刘国栋大队长的原型人物在采访中说：“我们经常出国办案，有种强烈的对比，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幸福的老百姓，中国是最安全的国家。”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群从中国往事里走过来的人民警察以此为目标，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信仰，无怨无悔付出了一生。我想谨以此书，致敬和平年代牺牲最多、奉献最大的人民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