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间冷暖 愿爱意绵长

　　虽然年纪大些、资历老些，警衔也高些，但从市公安局下沉到派出所的我，只能算是“新警”。作为宣传部门的民警，我曾采访过上百位全国各地的优秀警察，可对派出所的实际日常还很生疏。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故事。

　　被骗的老人 

　　当他们情感的丝网出现空洞时，理智的防线一下子就变得千疮百孔 

　　这位被骗老人自述式的念叨，旁人听着觉得荒诞，我却从中听出了孤单。

　　“警察同志，刚才我到对面大厦帮我做投资的那家公司去，见门上贴了封条，让到派出所登记，我就来了。听人说这个公司的职员犯了法都被抓啦？都是懂事的孩子，凭什么抓他们呢？我不信他们是坏人！”

　　“和我联系的小汪经理嘴特别甜，喊我一口一个爷爷，那个亲热劲儿！一点儿不像我儿子孙子，天天唠叨嫌我耳背、老了不中用，还总背后议论我一辈子也没给儿女攒下多少财产。其实，我都听得真真的，我是装聋作哑。就冲他们对我不孝顺，我有钱也不告诉他们！”

　　“警察同志，你问我多大年纪？我属鸡的，76啦。”

　　“你问我怎么到这个公司去的？哦，是他们给我打的电话。”

　　“就是那个小汪经理，她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虽然我不认识她，可一听她说话，就好像认识好多年似的。”

　　“她对我说，爷爷，我是商贸公司的主管，主要做展销和拍卖。下个月公司要办一场拍卖会，您手上肯定有很多藏品，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如果您想出手，马上就能变成现金，您自己享受不说，儿孙们也能跟您沾光呀。”

　　“哎，你别说，我还真有，我有不少全国粮票和本市粮票。以前日子苦，买米买面都要粮票，我省吃俭用存了些应急。后来日子富裕了，粮票作废了，我儿子总说我留这些小纸片占地方没用处，嚷嚷着当垃圾扔掉。我不听他的，都给悄悄藏了起来。嘿，我这藏品啊，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我从床底下把粮票搜罗出来，装进塑料袋就去了公司。对，小汪经理还让我带一万块钱当押金，等拍卖时再退给我。我哪儿有这么多钱啊，我手头只有两千块钱存款，我都带上了，放在贴身口袋里。”

　　“这家公司真是气派，我进去时，已经有不少老大哥、老大姐坐那儿谈着藏品的事。小汪经理让我坐大沙发上休息，还给我倒了杯热水。她看了我带来的藏品，特别惊讶地说，哎呀，爷爷，您这藏品老值钱呢，凭我们的经验，拍卖时至少十万起价。”

　　“听她一说，我心里这个美啊！我在心里对我儿子说，你得感谢老爸存的这些粮票，要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你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小汪经理见我只带了两千块钱，便说，爷爷，这可不符合公司规定，必须交一万块押金。我央求她说只有这些钱，就让我参加拍卖会吧，等拍卖完，爷爷赚了钱，请你吃涮羊肉还不成？”

　　“小汪经理说她做不了主，要去向领导请示。等了一会儿，她风风火火地回来，悄悄对我说，爷爷，您别声张，别人都交一万，老总照顾您，就交这两千吧。小汪经理收了钱，开了收据，签了合同，一共两页纸，密密麻麻的。我一时也看不明白，只听小汪经理说，没问题，到时退押金，拍卖的钱，公司只收5%的佣金。他们是公益机构，不营利，就连这点儿佣金也会拿去扶贫。可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我也没接到拍卖会通知，就来公司打听一下，这才知道公司被封了。”

　　“警察同志，你看，我这有收据，还有合同，大红的印章盖着，他们不能说话不算话吧。要不，你们慢慢破案，先把两千块钱还给我？”

　　令人同情的老人，他不过是众多被骗老人的一个缩影。我在想，大部分被骗老人都有文化，也听过一些防骗防诈常识，只是，当他们情感的丝网出现空洞时，理智的防线一下子就变得千疮百孔。

　　捡垃圾的老奶奶 

　　她忘记了那么多生活中的细节，却一直记得孩子们要吃肉，记得派出所民警能帮她 

　　“同志，我找肖警官。”一位70多岁的奶奶站在我面前。她花白头发，脸有尘土，穿着深色的旧棉衣，宽大得有些邋遢。她手上拎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少空饮料瓶。老奶奶特别认真地说，“肖警官是我的社区民警，只有他管我，我找他。”

　　我告诉她肖警官一上午都在社区警务室，可奶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瘪着嘴委屈得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你得帮我找找肖警官啊，儿子把我的存折、身份证、医保卡都拿走了，我没有饭吃，我得捡破烂卖钱啊。”她说着，把塑料袋提起给我看。

　　“奶奶您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同志，你看我的手，这么多老茧，这么黑，都是捡破烂捡的。”伸出的一双手，果然黑黢黢的，还有股难闻的味道。但我分明看到，她的手上至少戴着三枚戒指、三个手镯，金的，银的，玉的。

　　老太太看上去并不缺钱啊，我一时疑惑。

　　“奶奶，儿子留着存折，一定是要帮您取钱吧。”

　　“没有啊，他不给我啊！我找肖警官，我儿子把我的存折、身份证、医保卡都拿走了不给我，我没有饭吃……”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拨通肖警官的电话，刚开个头，他就说，“这是何奶奶，阿尔茨海默症三年了，越来越严重，我和街道办还有她的儿子做过很多工作。没关系，你就让她说，说上一会儿她就会走了。”

　　果然，何奶奶将同样的话说了四遍。双手伸出，让我看了四次她“没有钱”的手指、手腕，之后，她走出值班室。

　　每隔三天，我就要在值班室接待群众，差不多每个班都能见到她。肖警官在所里的时候，都会到值班室耐心听她说完几圈车轱辘话，顺着她的思路劝导一番。她“释放完能量”，再在派出所后院的垃圾箱旁捡上几只饮料瓶，才安心地转身回家。

　　一天，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值班室询问户籍迁移政策，辅警小林帮他查询。我看他有些面熟，便问：“您是不是何奶奶的儿子？”

　　“对，对，那是我妈，估计她一会儿又该来了。”

　　“她说你不给她钱、让她饿着？”我好奇地问。

　　“我是扣了她的存折和身份证，但我没办法啊。我爸十几年前去世后，我妈操持着这个家，她一辈子勤劳能干，养活了我们兄妹四个。后来，她年纪越来越大，我和她一起住，每次发工资都是我去银行取回钱，再一分不差地给她。三年前我发现，她拿了钱就去市场，不问价钱，见什么买什么，只要她提得动。有一次，她花600块钱买了一大袋没肉的骨头和臭鱼烂虾回来，还说要给我们炖肉吃。我觉得不对劲，赶紧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得了老年痴呆症。后来，我每次只给她100元，但她转身就忘了钱放在哪里。她找不到钱，就对邻居说我扣了她存折。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他走出值班室时，我说，“她这样天天往外跑，万一找不着家可就麻烦了，你给她兜里装个留有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吧。”

　　他微微一笑：“不怕，她认识派出所，认识肖警官，她也认识家。不过，她回家的路，一定以派出所为起点。”

　　后来我才知道，何奶奶不断重复说过的话，是因为那些话她过一会儿就会忘。每次重复，她都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说。

　　我也知道了，肖警官做了这个社区十年的片儿警，每天在社区解决居民的大事小情，何奶奶只信他。

　　我还知道了，派出所的年轻人喝完饮料，都会把空瓶放在后院的固定位置，为的是何奶奶能够随时“捡到”。

　　这一天，何奶奶又站在我面前，说去市场给孩子们买肉吃，但售货员收走了她的副食票不还给她，肉没买成。说着，她又露出委屈的样子，说要让肖警官帮她去要副食票，“不然我的孩子们吃不上肉啦……”

　　她忘记了那么多生活中的细节，却一直记得孩子们要吃肉，记得派出所民警能帮她。

　　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作者单位：天津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