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总是被蝉的歌声叫醒。
那歌声似一首旋律简单、歌词直白的乡村民谣,又似一首精心编排的交响乐,高低声部此起彼伏,在夏日的空气中交织缠绕。
在这沸沸扬扬的歌唱中,最响亮的声部,来自阳台前那棵杏树上的蝉。它就像一位骄傲的主唱,藏身于绿叶纷披的树冠里,以豪气干云的高音引领着主旋律。它又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主唱,唱着唱着,忽然就戛然而止,没有回还,不见余音。没一会儿,又突然亮开嗓子,不见前奏,没有铺垫,直接飙起了高音。听众如我,与这晨光一起,浸泡在这热烈的歌声里。
这只蝉,或者说这类蝉,在我儿时的村庄,伙伴们管它叫“老铁”。它背上有像铁一样的硬壳,乌黑发亮,身型结实而长,比身体更长的,是一对长长的透明的羽翼。“老铁”学名黑蚱蝉,有强大的发声器,可以发出高分贝的鸣叫,仗着生理优势,它在高天流火热风扫地的烈日下唱,在清夜无尘月光如银的夜晚里唱,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正午的滚滚热浪,无孔不入地往家里涌。跟着涌入的,是蝉的叫声。有人听出清凉几许,有人听得心头冒火。待到夕阳西下,晚霞烧红半个天空时,蝉们又开始了一天里最热烈华丽的乐章。起初,蝉声稀薄,像是在酝酿情绪,很快,众蝉响应,投入云集,那声音如同潮水漫过田野村庄,继而洪波涌起,我们连同整个村庄,一起淹没在蝉鸣的洪涛里。曾听一个写诗的朋友感慨:“每个乡村里长大的人,内心里都收藏着一个夏日傍晚。这个傍晚,陷在落霞漫天里,陷在蝉鸣沸腾里。而我们自己,成为其中的背景。”我对此感同身受。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捕蝉,是童年夏天的乐事之一。我们小时候最喜捕两种蝉,首当其冲就是“老铁”,一是因为它数量多,二是因为它性子烈,玩起来更有趣。一大早,孩子们举着事先做好的半成品捕蝉工具,往房前屋后,瓦房草屋四下里钻,只为寻找一张沾着露水的蜘蛛网。远远看到屋檐拐角下有张晃动的蜘蛛网,便赶紧举着竹竿跑过去,一圈一圈,把蜘蛛网缠到竹竿顶的细丝框上,缠上三四张蜘蛛网,就成了一个捕蝉的神器。
记得有一次,我们看见一只蝉正趴在梧桐树上纵情高歌,小伙伴举起布满蛛网的竹竿,悄无声息向前,快速将网面压向蝉。有时,能逮个正着,看蝉在网面上徒劳挣扎。有时它会敏捷地逃开,还不忘唱上几声,带着胜利者得意的嘲笑和卖弄。
喜欢捕的另一种蝉,形体纤巧,通体青色。这类蝉很少见,偶尔捉到一只,都如获至宝,只把它装在扎了孔的瓶子里当玩伴。
记忆中最美的画面,是一个清晨在墙边的牵牛花藤上遇见的一只透着新芽般青绿的蝉,它立在花上,细声细气地唱着清晨的歌谣。红花绿叶青蝉,像一幅新鲜活泼的水粉小品,连同那如水一样清澈的清晨,如水一样清澈的歌谣,一起在我心里种下了美的种子。
那时的夏日很长,蝉鸣很响。一只蝉的歌声,托起黄昏,也托起黎明。
(作者单位:安徽省青阳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