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种下去，就会有希望

“本来看着都干得跟柴火一样，没想到居然发芽了。”彭文磊是新疆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阿克苏边境管理支队温宿边境管理大队的一名戍边民警，他说的“六号点”指的是夏特古道边境警务站。警务站位于夏特古道深处、中天山木扎尔特冰川脚下，扼守着通往中吉边境的多条通道。早在四月初的时候，我去这里采访，80后的彭文磊，带着几名来自安徽、云南、山东等地的90后民警守在警务站。

彼时，山外草木已经蔓发，春意盎然，山中依然萧瑟，看不到丁点绿色，民警们尚未换掉冬衣。来自木扎尔特冰川的寒风没日没夜地敲打着山谷，让山外的东风望而却步，也让这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充满荒芜苍凉。每年直到5月，冰雪才刚刚消融，9月，严冬又如期而至。

随着交谈的深入，这群年轻人的戍边日常逐渐明晰：背井离乡、远离繁华，守护一方平安，有人看了古道中的戍边遗址，暗想自己要像古人一样守好边境；有人巡逻途中遇到雪豹捕食盘羊，大声喝止却被无视；还有人遭遇野猪被追着跑，多亏自己平时“练过”才没被追上……说到这里，他们开怀大笑起来，仿佛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微不足道。

除了这些故事，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树。为了能让戍边环境有些绿意，民警们每年都会在警务站种树。不过由于持续低温，加上土层下都是砂砾，种下的树目前还没有能撑过冬天的。即便这样，民警们仍然坚持着。这次，他们又从山下运来土，种下了18棵树苗。

在警务站门口，我看到两排像干柴一样的树苗，在寒风中瑟瑟挺立。在这亘古荒凉的古道深处，这些树能成活吗？见我疑惑，彭文磊笑着对我说：“只要种下去，就会有希望。”

实际上，夏特古道边境警务站只是一个缩影，在新疆边境，戍边民警对于种树似乎有着一种“执念”。2022年初，我去喀什边境管理支队卡拉苏边境警务站采访，警务站位于海拔7500多米的慕士塔格峰脚下，那里高寒缺氧，水的盐碱度超过正常值的10多倍，即便是生命力顽强的高原红柳，也无法在那里生存。一年四季，在那里戍守的民警们只能看到两种颜色：慕士塔格峰的雪白和戈壁的土黄。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种树的尝试也从未停止。

每年开春，驻站民警孙中川和战友们都会挖开坚硬的盐碱戈壁，铺上从山下拉来的土壤和羊粪，试着在上面栽树、撒草种。2021年7月，种下的十几棵树好不容易有两棵发了芽，但很快就枯萎了，草种则一颗都没有发芽。他们总结经验，拉来更多的土壤，准备再次尝试。

恶劣的环境不但让植物无法生存，也给戍边民警的身体带来伤害，警务站的每个人都嘴唇乌紫，皮肤皴裂，头发脱落，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不过没有人退缩，大家的想法是，为国戍边，不管树能不能成活，他们都会在这里扎下根，坚持下去。

还有极度干旱缺水、终年狂风肆虐的老爷庙口岸，盐碱地下面是芒硝矿。民警们为了种树，挖的树坑从1米多增到3米多，每一铲都伴随着火花与碎石。几年下来，光是十字镐就用断50多把，树的存活率却不到10%。

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坚持。不久前，口岸迎来第4批树苗。民警们坚信，只要一直种下去，总会在这戈壁滩上留下一片绿色。

当然也有取得成功的。在中欧（亚）班列行经的霍尔果斯铁路口岸，霍尔果斯边检站的民警们利用执勤间隙改造戈壁，经过十多年接续不断的努力，硬是在原本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种出了成排的沙枣、白杨和硬叶榆，还开辟出一片菜地。

每年夏天，出入境的中欧（亚）班列在口岸区域短暂停留，在等待接受边防检查的间隙，司机们面对戈壁上这片难得的绿色，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为了种树，高原戍边民警想了更多办法。

红其拉甫出入境边防检查站民警孙超，扎根高原20多年，穷十年之功攻克高原种植技术难关，不但种植蔬菜成功，还在温室大棚里种植柠檬、香蕉、莲雾、柚子等果树，战友们称他在万仞冰峰开辟出了“十亩江南”，即便在冰雪万里的冬季，民警们也能吃到自己种植的新鲜水果。

驻守在帕米尔高原深处的大同边境派出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休假归来的民警们总会把家乡的特色植物带来种在派出所的阳光暖房里。如今，那里种植着来自全国不同省区的树种，有人称其为“阳光温室里的五湖四海”。

有一次，来自广西的民警李光禧辗转5000多公里路程，背回来3棵砂糖橘树、3棵菠萝蜜树和2棵荔枝树。回到派出所已经是凌晨2点多，他顾不上疲累，跟战友们连夜把树种进了阳光暖房里。当被问及为什么想到种树，李光禧说，树能在这里扎根，他们也能。

民警们在讲述这些种树的故事时，眼里闪着光，言语间也充满高原戍边人少有的情感外露和兴奋自豪。我不禁想起初到边关时，听到的一则关于高原的戍边故事。

早年间，一名高原戍边人在山上连续执勤数月，不知山下已经换了季节，下山后抱着路边枝繁叶茂的杨树久久不愿松手。我初听时不以为意，反觉得有些矫情，直到自己实地走过边境，才理解了戍边人对树的情感。对于守卫在边关的民警来说，树既是一种信念寄托，更是一种精神象征。

从夏特古道警务室离开那天，朔风骤起，山谷中尘沙弥漫。彭文磊和战友们在门口向我们告别，恰好与那些树站成一排。车开出老远，还能看到他们站在风沙中朝我们招手。

在他们背后，警务站的铁栅栏上，挂着民警们制作的横幅，上书：“奋斗在最年轻的时光，扎根在最偏远的边疆。”

（作者单位：新疆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