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抽芽,夏至成荫,中国人民警察大学校园内的两排梧桐,成了我们多彩大学生活的见证。
四年间,迎着朝阳上课,踩着积雪训练,岁月匆匆,转瞬即逝。记得初入校第一次穿上警服,对镜自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领子太挺,肩线太直,连纽扣都闪着过分严肃的光。队长见了便笑:“衣服是新的,人是嫩的,过些日子,人就比衣服更挺了。”果然,不出三月,这身藏蓝便如同长在身上一般,连走路时都显出几分警校生特有的节奏感。
晨起的号角声最是难忘。天还黑着,尖锐的哨音便划破宿舍楼的寂静。“集合!”队长的吼声从楼道尽头炸开,我们便如弹簧般从床上弹起。两分钟内,被子叠成豆腐块,个人物品排列成线,人则已在楼下列队站定。北方的冬日,呵气成霜,大家的呵气在晨光中汇成一片白雾。跑操时脚步整齐地砸在地上,惊起路边麻雀成群飞向灰蒙蒙的天空,那声音感觉比闹钟都更令人清醒。
课堂上的光景也颇值得记述。教刑事侦查的老教授,眼镜架在鼻尖上,讲起案例来眼睛发亮。记得在解析一桩陈年悬案时,他忽然拍案道:“办案子要像老牛反刍,证据嚼烂了,真相自然浮出来。”底下有人偷笑,他却正色道:“笑什么?警察这行当,本就是三分机灵,七分死磕。”这话深深印在我脑海里。而教格斗的教官又是另一番气象,矮壮身材,手臂有寻常人大腿粗,示范动作时肌肉在作训服下滚动如活物。“擒拿不是比力气”,他常念叨,“是比谁更会用巧劲。”说着便把我们这些高出他一头的学员摔得人仰马翻。
若说警校生活里最鲜亮的记忆,当属每年盛夏的草地音乐节。平日里肃整的训练场东区,彼时竟化作一片光的海洋——三层楼高的钢架舞台拔地而起,十二组光束灯在暮色中织就彩虹,音响雷动震得脚下的草叶都在发颤。我攥着话筒候场时,瞥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军训时的战术教官,此刻正举着荧光棒冲我比划。前奏响起,是那首动感十足的《时代感》,我甫一开嗓,全场便炸起潮水般的和声。副歌处,两千人同时跺脚,震得舞台钢板嗡嗡作响,连主席台上的校领导都跟着打起拍子。灯光扫过,我看见无数藏蓝制服在跃动,肩章反射着碎钻似的光,像是整片星河倾泻在草坪上。宣传部学生后来在简报里写:“警大音乐节堪比专业演唱会。”我的手机至今仍存着那段视频——镜头摇晃间,尽是挥舞的臂膀与年轻的面庞,背景音里我的破音处,反而成了最真实的青春注脚。
学校生活也有温情时刻。同寝室的山西大汉,平日训练生龙活虎,某夜忽然发起高烧。我们轮流用湿毛巾给他敷额头,隔壁寝室闻讯送来退烧药,女生区队甚至准备了姜汤托队长送来。那夜,月光透窗而入,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也照在我们这些“守夜人”脸上。后来他在公安系统成了刑警尖兵,前些日子在电话里还提起那碗姜汤:“比什么特效药都灵验,喝下去就知道倒不下。”
毕业前夜的烛光晚会,操场上人影幢幢。有人弹起吉他,唱《少年壮志不言愁》,唱着唱着就成了大合唱。中队长破例允许我们晚睡,自己却躲在阴影处抹眼泪。月光下,我们的警徽闪闪发亮,像是无数小小的星辰落在了肩头。翌日授衔仪式上,校长为我们正冠拨穗,手指拂过帽檐时微微发抖。“今日你们以警大为荣”,他说,“来日警大以你们为荣。”我们举手敬礼,眼泪就顺着脸颊流进了崭新的制服领口。
毕业后,同学们星散四方。微信群里有天南地北的谈心交流,总会回忆起母校的梧桐,还有食堂牛肉面的老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