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年逾六旬,他本可以和妈妈在城市里安心生活,却偏偏闲不住,自己又回到农村侍弄起那几亩地。“你们老两口在一起享享清福不好吗?”我在电话里埋怨着。“那可不行!我要奋斗到70岁!”
“那可不行!”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口头禅。
20多年前,我在镇上读初中住校。那时交通很不便利,每周五放学时,我常常因为没车回家急得团团转。我在电话里说:“爸,要不我去同学家先住一晚吧。”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那可不行!女孩子晚上必须回家!”
没多久,父亲就买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十分威风。每到放学时,父亲就会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来学校接我。
那辆摩托车动力十足,我坐在摩托车后座,脸颊贴在父亲的后背上,风声里断断续续传来他的声音:“看前面那条地垄沟,我一给油就能过去!这叫水平!”“马上上坡了,都不用使劲就能冲上去,咱这叫水平!”有次,天刚下完雨,道路中央有一个大泥坑,爸爸怕骑到中途熄火,让我下车在后面推着走。我边推边笑着说:“这叫水平!”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洪水是最可怕的灾难。一次大暴雨引发了洪水,虽然我家地势高,仍抵不住洪水的侵袭。母亲早早就把家里的电视机、洗衣机用毯子包好,爸爸却笑着说:“带这些东西不如多蒸点馒头背着!”母亲偷偷地抹眼泪,这房子可是他们花费多年的心血才建成的,如今岌岌可危,她能不心疼吗?
那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夜晚全家人和衣而卧,我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胳膊,想象着要是全家人都爬到房顶能否安全躲过一劫。每隔十几分钟,父亲就会打着手电去查看水位。母亲劝他休息一会儿,换她来站岗,父亲却说:“那可不行!你们安心睡觉,有事我就叫你们!”
终于熬到了天亮,雨势渐渐变小,洪水不再向上漫延了,全家人都长舒一口气。此时,我们发现,我家的仓房被洪水冲塌了半边!仓房里堆着粮食和家里所有的农具,父亲不顾家人的反对,找来两根绳子紧紧拴在自己身上就冲进了浑浊的急流。大家拽着绳子,在岸边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我蹲在地上,埋着头不敢看。
等我听到家人们的感叹声和笑声时,才把头抬起来。我看着父亲像个凯旋的将军,从洪水中夺回家当。他浑身狼狈,眼睛却亮得惊人。
今年“五一”假期,我回家探亲,全家人在月牙岛玩到筋疲力尽,女儿却坚持要等到晚上看音乐喷泉。看着孩子兴致勃勃的样子,本想回家的父亲也只好答应了。
“地上凉,坐到姥爷腿上!”“我不要,我要挨着妈妈坐!”见女儿和我并排坐在台阶上等待音乐喷泉开始,父亲突然把鞋脱了,扔给我和女儿一人一只:“你俩赶紧把鞋垫屁股底下,水泥地凉。”我慌忙推拒:“不凉,你快穿上!”
父亲态度坚决:“那可不行!不能受凉!”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对家人的关怀是霸道的、笨拙的,甚至还有点可笑。他的口头禅常常是在否定,他自己却在为家人寻找那个肯定的答案。
我的父亲,他也许就应该属于那片黑土地吧!他接到儿女的电话会跑到山上找信号然后大声回应,在农村看到小松鼠会给我们录个小视频,花着高额的邮费只为寄来几捆新鲜的山野菜……
他孤独地坚守着、遥望着,那些一去不返、渐渐远去的时光。
(作者单位:吉林省白城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