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群山之间费力地蜿蜒游走,码表上的指针始终在30周围摆动。
老徐是见怪不怪了,靠在副驾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只不知名儿的大鸟忽然靠了过来,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好奇地看了看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陌生客人,随即扑棱一下翅膀又飞向了远方。
我小心翼翼地向左边瞥了一眼,青翠的山脉如画卷徐徐展开,偶尔能看到几辆如蚂蚁般渺小的汽车在我们后方奋力“爬行”。或许是鸟儿的叫声吵醒了老徐,他把窗户摇下,深吸一口气:“明年退休后,我就到这儿来养老,空气真是不错,还凉快。”
汽车停在了一个乡村派出所门口,老徐和我表明了身份与来意。值班所长姓董,看上去40岁左右,个子不算高,一脸敦厚模样。他热情地邀我们坐下后,泡上普洱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我们将掌握的信息递给董所长,他浏览完,便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方言,我们并没有听懂。
董所长挂断电话,绽出微笑:“好消息,人现在在厂里上班呢。”
于是我们兵分两路,老徐安排民警带着我和董所长直奔嫌疑人所在的工厂,他则和另一位民警前往嫌疑人的家里。
到厂门口时,看见一名男子正用射钉枪给一个铝合金大棚钉钉子,头发乱蓬蓬的已白了一小半,脸上是山里汉子特有的红黑色,瘦小的身上套着宽松破旧的工作服,一双手却大得出奇。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出生在1989年的人么?
但董所长表示是此人无疑。
那山里汉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恢复平静。对于我们的问题,他表示一无所知。“你们也看到了,警官,你们说帮什么人取钱跑分,我在这里打工一个月就几千块钱,哪有那么多钱好取的哟。”
“这样啊,可能是我们找错人了,你看方不方便配合我们去派出所简单做个询问材料,确认一下事实。”我对他说。
他一听我要他去派出所,一脸不情愿:“有啥子事就在这里讲嘛,去派出所好麻烦哦!”
“麻烦你啦,我看你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你配合一下工作流程就回来了嘛。”
董所长沉下脸:“我们派出所请你去了解一下情况,麻烦还请配合一下!”见我们态度坚决,山里汉子只得乖乖上了警车。
一路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拉着话。他讲他前些年当过兵,妻子在他当兵的时候跑到广东去了,从此杳无音讯。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粗糙的双手摩挲个不停。
沉默良久,我问起他的家人。他说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的钱都用在买药上了。又说家里还有一个10岁的儿子要养育。提到儿子,他的眼睛里又闪起了光,自豪地讲他儿子非常可爱懂事,从不给他添乱,喜欢听他讲当兵的故事……
在派出所讯问室,老徐已等候多时。桌上摆着从山里汉子家中搜到的卡包和几张银行卡,山里汉子一眼就认出了桌子上的卡包是他的,一下瘫坐在了地上,一双大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讯问工作很顺利,我们所有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他坦白自己经人介绍帮助别人跑分盈利,每取一次钱能拿到200元的报酬。“我晓得这个是违法的,实在是家里条件差,我一时就迷了心窍啊……”
看着他颤抖的身体,我心中五味杂陈。
老徐悄悄将我叫到外面:“他家里也是够寒酸的,家徒四壁,一个老母亲,一个10岁的娃,家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药瓶子药罐子,跟钱沾边的也就这几张银行卡。”老徐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一脸若有所思。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在带他来派出所的路上,他也聊到了。”
“我们先抓紧把这里的取证工作做完。”老徐给我一一交代了相关取证要求,只是在他布置任务的同时,我还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沉重。
取证完成后,我和老徐又将所有的细节过了一遍。得到老徐的确认后,我将材料收进了公文包。
“在大山里,为人父母不容易。”在回留置室的路上,老徐慢悠悠地说。
留置室里,山里汉子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着一动不动。老徐将他唤起:“我去你家调查的时候只告诉了你的母亲,没有和你儿子多说什么,你在他心里还是一个好父亲。你的相关情况我们也跟单位作了汇报请示,经会办研究,决定对你依法取保候审。”
“就是说……我可以回家了?”
那山里汉子用狐疑的目光看向董所长,又看向我们,得到肯定答复后,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得眼泪飞溅,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痛改前非……”
山路崎岖,好似山里汉子的人生。一路无语,老徐打破了沉寂:“真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不过倒也看不了几次了。”我这才想起老徐明年就退休了。对于我这个小后生,他如慈父般教导着我。
车窗外,山风缓缓拂过脸颊,后退的群山默默目送我们离开。
(作者单位:江苏省如东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