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

时间犹如光影一闪而过，我从激情满怀的青年，到了平静闲适的中年。从事警察十几年，接触过许多离开乡村到“大上海”闯荡的人们。他们的悲喜故事俯拾皆是，在我脑海里回荡。而她的故事，从岁月的缝隙里执拗地穿出，在我的笔端尽情地流淌。

那时我刚从警不久，辖区内接到了一起涉嫌扰乱公共秩序的110报警，由于涉案人为一年轻女性，我随接处警的男民警赶赴现场。现场一片狼藉：办公桌椅全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纸质文件资料被撕成碎片，洒落了一地；被称为小玲的女孩被几名男性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绑住她的绳索已在小玲裸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小玲一直呜咽着，双眼凶狠地瞪着周边的同事们，似乎在控诉什么。

一见到民警，小玲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努力想要挣脱。在我们的劝解下，小玲逐渐平和下来。我温柔地帮她解开了绳索，搀扶她坐在了椅子上。我试图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她的目光游离在地面上，焦急地翻找着，许久，一款制作精良、小巧袖珍的助听器戴在了她的双耳上。

小玲毕业于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虽天生失聪，口齿不清，但在该游戏公司招聘的笔试环节中脱颖而出。考虑到游戏美工需要与他人沟通的机会也不多，被破例招收入职。小玲工作时兢兢业业，近期被委以重任，今日不知为何歇斯底里，把公司里的许多办公用品都砸坏了，公司方只能选择报警。

小玲拉过我的手，她紧抿着下唇，狠命地摇头，我判断可能另有隐情，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在小玲含糊不清的表述里，我听到了她的辩解：就在上周，她的同事窃取了她精心设计的一套动漫画稿，反过来亵渎她的品行，试图将她排挤走。她与上司百般解释，由于失聪导致的语言障碍，管理层却不予理会。

终于，今天在一次例行工作会议中，她的无力感化为了剧烈的火山爆发。

难道小玲在本该盛开的年纪就要因这次事件而背上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吗？这未免代价也太大了。

我理智地给小玲分析利弊：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第二十三条的规定，小玲的行为已构成扰乱单位秩序的违法行为，可处以警告、罚款，情节较重的，可处以拘留，同时会在档案上留下案底，之后的求职会变得更为艰难；现在公司方愿意调解结案，你可以继续工作下去，以实力来证明自己，以这家公司的行业地位，对以后的职业发展也大有好处。

同时，我们征询公司方的意见，由于小玲负责的项目下月就要交付了，公司负责人也不希望小玲得到责罚，影响项目进度，但一定要小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自己的鲁莽行为道歉。

在“三所联动”的调解室里，双方郑重地签署了《治安调解协议书》，小玲的生活又回归了往日的轨道。

生活如溪水，仍在泊泊地流淌，我们俩的生活继续在那也许是平淡无奇也许忽然跌落翻腾的流程中奋力前行。小玲的朋友圈里，一直贯穿着奋斗的热情与执着，但有时她陷入低谷时，我会与她分享名人名言，如罗曼罗兰的名句：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就这样，我们相依相偎地品尝生活之美。

几年后，小玲来所里办理落户，原来由于她表现优异，公司将仅有的几个引进人才落户的名额给了她。她早已褪去了初来乍到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尽显职场精英的成熟与干练。手续办完后，我送她出去，她一路诉说着感激，多年前的那次冲动，多亏警方的调解才让她实现了生命的绽放。

（作者单位：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虹梅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