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茆塘的水汽漫进派出所小院时,民警颉伟林正往值班室窗户贴福字。胶带粘上玻璃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爸,看咱家年夜饭!”视频里,16岁的女儿把镜头转向餐桌,天水臊子面的红油汤上漂着金黄花卷,青瓷盘里的酿皮子透出荞麦香。妻子系着围裙在厨房喊:“给你炒了油泼辣子,回头……”还没听完,警铃突然炸响,颉伟林抓过外套就往停车场跑,西北腔的尾音散在江南潮湿的夜风里。
辅警小孙追上来时,颉伟林正对着后视镜调整警徽。年轻人头发上还沾着彩纸屑:“颉哥,吴阿婆说她外孙在康博村放炮仗点着了草垛!”
警灯划破暮色,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起檐下栖鸟。家家门前的红灯笼连成流动的星河,映得白茆塘水面浮光跃金。摇下车窗的瞬间,寒风裹来糖年糕的焦香,混着谁家灶头炖腌笃鲜的咸鲜——20年了,这个甘肃汉子还是不习惯江南过年不吃饺子的习俗。
现场比想象中热闹。穿新羽绒服的男孩攥着半截呲花,七八个村民正用脸盆接力泼水。颉伟林抄起铁锹拍打火星时,听见吴阿婆用本地话骂:“说过多少次不许在祠堂边玩火!”“阿婆,祠堂石柱上还留着您孙子去年刻的‘大吉大利’呢。”颉伟林蹲下身,拍去男孩裤腿的草屑。围观人群爆出哄笑,祠堂飞檐下的铜铃跟着晃了晃,紧绷的空气突然松成塘面涟漪。
回程路上小孙憋着笑:“颉哥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去年清明他偷供桌上的苹果,监控还是我调的。”颉伟林揉着被火星烫红的虎口。车载电台突然响起:“白茆菜场有位迷路老人,说是要找女儿……”
老人裹着藏青棉袄缩在菜场铁门边,怀里的蓝布包袱露出半截黄酒瓶。颉伟林刚开口问话,对方突然抓住他胳膊:“小英?我们小英最爱吃酒酿圆子了。”
小孙翻找接警记录时,颉伟林已经蹲下来:“婶婶,小英是不是梳两根麻花辫?”他摸出手机翻到女儿照片,“她让我接您回家呢。”老人浑浊的眼睛泛起光,颤巍巍掏出张泛黄的粮票:“留着,给小英扯花布……”寒风卷起菜场门口的菜叶,警车后座渐渐响起细碎的鼾声,混着车载充电器上女儿送的平安符沙沙作响。
安置完老人回来,派出所门口多了辆三轮车。看门老陈搓着手哈着白气走进值班室,递来保温盒:“四组张福根送来的,说是感谢你上回帮忙追回跑掉的羊。”掀开盖子,八宝饭的甜香扑面而来,糯米里嵌着的蜜枣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春晚开播时,颉伟林在值班室擀饺子皮。面粉是午休时从白茆大桥下王奶奶那儿买的,老人硬塞给他一包晒干的木樨花。“北方人过年哪能没饺子。”他对着视频里的妻子笑,手背沾着面粉去点屏幕上的笑纹。忽然想起20年前那个雪夜,刚分配到江南的新警小颉,也是这样在值班室包饺子,被老所长笑话“面剂子切得比指纹还齐整”。
“爸!”女儿突然挤进镜头,举着新得的苏绣文具袋,“记得我6岁那年……”警铃又响。这次是夫妻吵架,丈夫醉倒在麻将馆不肯回家。颉伟林踏着满地红鞭炮屑进门时,老板娘正往醒酒汤里撒桂花:“颉警官劝劝这倔驴,大过年的……”玻璃门上的福字缺了角,在穿堂风里扑簌簌地抖。
大年初一凌晨2时8分,颉伟林终于咬上冷掉的饺子。小孙突然指着监控屏幕:“颉哥快看!”派出所铁门外,吴阿婆牵着外孙,小男孩正踮脚往门把手上挂塑料袋。监控画面放大再放大,青团碧绿如玉,底下压着张蜡笔画:警察叔叔提着灭火器,背景是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旁边还画着祠堂飞檐和半串没点燃的鞭炮。
手机震动时,檐下的冰凌正往下滴水。妻子发来女儿熟睡的照片,床头摆着他去年送的文具袋,月光给苏绣的并蒂莲镀上银边。颉伟林走到院中,远处白茆塘的水声混着更远的爆竹声,像场跨越千山万水的团圆——上游漂来的冰凌轻吻石埠头,下游的乌篷船在梦里轻轻摇晃。
晨光染红值班日志时,颉伟林在出警记录末尾补了句:“正月初一到吴阿婆家回访,检查祠堂消防隐患。”小孙抱着新接的报警电话冲进来,他抓起帽子往外跑,檐下红灯笼的光晕在肩头晃了晃,融进江南新年的第一缕朝阳里。
白茆塘升起的雾气中,早起的老人捧着茶杯开始哼白茆山歌,而派出所墙上的警民联系栏里,那个西北汉子的照片永远带着温暖的笑。
(作者单位:江苏省常熟市公安局白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