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城里生活的孙子稀溜稀溜地喝着八宝粥,露出美滋滋心满意足的神态感染了我。我也拿起汤匙,舀了一匙送入口中,满嘴便溢满甜腻的感觉。追思当年江西省修水县那个风雨沧桑的家乡小山村,鬓发霜白的老奶奶不是曾用粗劣的调匙给我喂过同样浓稠的米粥么?那种刻骨铭心的馨香至今仍留存唇边,绝非流水线上机械制作渗透了现代工业文明成份的营养系列粥可比。
在乡里乡亲的眼中,稀薄的米粥是艰难岁月里聊以安身立命的最为无奈的物质支柱。那样的年代,生育毫无计划,哪个人家没有个七口八丁的。要养家糊口,地里刨出的一点点口粮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稀粥,便成了哄骗饥肠的膨胀虚浮的口粮,成了农家煎熬度日的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我的那些泛黄陈旧的记忆中,总能时时浮现奶奶煮粥时的音容笑貌。阵阵幽幽的粥香,仿佛穿过了岁月和历史的厚度,在我的味觉里盘绕故园厚土与根的滋味。
印象最深的是夏收过后,嫩生生的稻米入了仓廪,农家的炊烟似乎来了精神头儿,一户户赶着趟儿袅袅升起。农妇们满脸堆着笑,在灶火的辉映中烂漫成绚丽的映山红。她们麻利地将新米淘尽,倒入锅中,加满水,然后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抿着嘴神情安祥地静候水沸。粥熬好后,便用粗水瓷大碗盛着凉着。溽热的田地里,干活的人们汗流浃背地抢种庄稼。等他们口干舌燥地收工回来,冰凉的稀粥简直就是消暑的佳品,几大碗逛里逛荡地下肚,一天的劳累和暑气烟消云散,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情气爽。细细地品味庄户人喝粥的神态,就会悟出他们喝出了一种哲性的境界。他们心宽气顺,乐天知命,无过度的奢求,无非份的纷争。一碗稀粥,不名几文,他们喝得那般的酣畅和满足,仿佛人间所有的欢乐都沉淀在此,绵香沁脾。
在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住久了,人变得冷淡和健忘起来。一些古老的生活方式和最值得珍爱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我无心地忽略。无论城市还是乡间,生活水平日新月异。鸡鸭鱼肉鲜亮亮油光光地吃着,就压根儿地把米粥给忘了。乃至有一回生病,胃口特糟,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母亲闻讯后,从乡间带了些新米和自制的腌菜赶来,为我精心熬了一锅稠糊糊的米粥。就着腌菜,喝着散发家乡泥土芳香的米粥,我的胃口豁然贯通,儿时的感觉也齐刷刷地涌上心头。家乡的米粥啊,在我即将把它忘掉一干二净的时候,用馨香的忠诚和滋润的抚慰感动了一颗几近忤逆褪色的心灵,使我重温了稀稀的外表下所蕴藏的深深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