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与他的破案图鉴
2025年07月17日
来源:
《人民公安》2025年第13期
作者:
侯国龙
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教”，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
“老教”这个称呼远比他的本名叫得响亮。喊他“老教”，是因为他是同事眼中的刑侦“老教授”。从警30余年，他主办和参与侦破刑事案件420余起。如今，他如老骥伏枥，仍深耕在刑侦战线。他就是贵州省织金县公安局刑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刘衢龙。
木刻《重任在肩》 作者：王燕红
牛粪里的铁证
1993年3月的一天早上，天刚亮，下着毛毛雨，宁静的龙场镇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突然，一位村民气喘吁吁地冲进值班室，焦急地大喊：“警察同志，我家的两头牛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早上喂牛时发现的。我顺着蹄印找，但找到公路上，蹄印消失了，肯定是‘爪哥’干的！”
当地流传一个俚语：“天上有几个鹞子，地上有几个爪子。”意思是说天上有抓鸡的鹞子，地上有偷牛的“爪哥”。村民们把偷牛贼比喻成抓鸡的鹞子，对“爪哥”恨之入骨。
顾不上宽慰几句，刘衢龙抓了件外套就冲出了门。追出一公里远，刘衢龙在路边发现了被小雨打散的牛粪。
他用手捻了捻，牛粪微热，里面还有没消化的洋芋皮。
“昨天晚上你给牛喂的啥？”
“煮的洋芋。”
“那就对了！应该还没走远！”
牛粪最后消失的位置在煤洞坡。从煤洞坡翻过去就是荣家树林方向。那边的林子比较大，刘衢龙推断，牛很可能就被藏进了这片林子里。
更重要的一点，这片林子附近住着“小福林”（绰号）两兄妹。前一阵子才摸到他们偷牛的线索，但苦于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只能作罢。
刘衢龙直奔“小福林”家，他有强烈的预感，这次能人赃俱获。
不出所料，他推开门时，“小福林”两兄妹连雨衣都没来得及脱，脚上的解放鞋沾满了泥巴。
“这回，你们解释一下吧！”
兄妹二人不说话。
刘衢龙心里已有了底。他推测“小福林”两兄妹偷来的牛肯定还没来得及杀，应该就在附近。经过一番搜查，果然在“小福林”家废弃的牛圈里找到了被偷的牛。
见抵赖不过，这对“爪哥”兄妹乖乖地交代了偷牛的事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是牛粪里的残渣出卖了他们的踪迹。
没有水的水窖
2001年初夏的一天早晨，双山村一位村民一路小跑来派出所报案。
“头天晚上还有电，早上起来发现灯不亮了。我发现从变压器到寨子里15条电线都被夹断偷走了。”
更让人震惊的是，不仅双山村，其他好几个村子的电线也被“夹”了。
那年，龙场镇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电改。电力公司为了村民们的用电安全，把所有入户的电线改成了粗铝线。
好不容易盼到这项民生工程落地，却被人盯上了电线里的铝芯。村民们纷纷抱怨“电改”被改回了煤油灯时代。
这时，刘衢龙主动立下了一个月破案的军令状——如果不破案，扣发工资！
其实，刘衢龙心里也没有底。受技术条件限制，现场勘查效果并不好。
既然现场的痕迹物证少，那能不能反过来以物找人，从销赃的源头发现线索呢？
这个思路一下又燃起了大家的希望。
刘衢龙推测了一个范围：懂电，擅长攀爬，现场脚印40来码。
即便如此，也无疑是大海捞针。刘衢龙带着2名民警，一个村一个村走访排查。每天都睡在乡下，半个月过去了身上都长了虱子。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得知民族村有台废弃的变压器里面的铜被偷了。
会不会是同一伙人？
一名治安积极分子悄悄反映：村里有个姓李的小伙子在广东清远打工，他不仅懂电，还收购电线在那边卖。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刘衢龙立即带队赶了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难道线索搞错了？
大家的情绪一下又掉入了冰窟，准备往回撤时，刘衢龙突然眼前一亮。他瞥见院子角落里有一个水窖。水窖盖子有个一尺宽的缝。正是这个不起眼的缝，让刘衢龙发现了端倪。
刘衢龙趴在地上，从这个缝往下看，发现里面没有水，还丢着一节一节的钢丝、铝线。
这个发现让大家一喜。
“一共15条电线，电线杆相距的距离又远，如果没有几个人协助运输，即便夹了线，肯定也偷不走，一定有团伙！”刘衢龙分析给大家听。
他决定不打草惊蛇，开始布控。
第5天的早上，群众过来报信：那个姓李的回来了。
“他一个人吗？”
“还有4个！”
刘衢龙暗喜，这完全符合先前的推断，说不准可以一锅端。
李家的房子呈田字形，一共有4个门。刘衢龙组织人手将房子团团围住后，带着枪，一脚踹开了前门。岂料，一名嫌疑人手持钢管扑了上来，刘衢龙一个蹬腿将对方踢倒在地。嫌疑人仗着熟悉地形，一个翻身，拔腿就往侧门跑。堵门的同志措手不及，挨了一闷棍。刘衢龙见状提枪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李家背后的竹林，眼看嫌疑人就要逃进山里，刘衢龙果断鸣枪警告。
“站住，再跑，我就打你了！”
嫌疑人双腿一软，趴在地上束手就擒。其他几名嫌疑人也被当场抓获。在李家缴获的电工挎包里，发现了断线钳等大量作案工具。至此，盗窃电线、电缆、变压器的团伙成员悉数落网。刘衢龙一举带破了20多起“三电”案件，打了一个大胜仗。
刘衢龙兑现了他的军令状。村寨的灯火再次亮起，照亮了每一条蜿蜒的小路，也点亮了村民们的眼眸。
破了洞的蛛网
2013年，已经小有名气的刘衢龙调到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命案中队。
大队长向大家介绍说：这是纳雍派出所的教导员刘“老教”，他办了很多案子，你们要在他身上多取经。
从此，刑侦大队的人都喊刘衢龙叫刘“老教”。办的案子多了，“老教”的名字也传开了。
面对更为复杂、棘手的命案，刘衢龙的刑警生涯也来到了另一个高度。
2021年5月的一天中午，刚吃完午饭，大队突然通知：所有人立刻集中去官寨乡。
路上，大队长忧心忡忡地说：那边有个3岁的小女孩琪琪失踪了，已经超过24小时，遇害的可能比较大。
刘衢龙心一沉。
到达现场时，特警和村民们还在地毯式地展开搜寻。刘衢龙直奔琪琪家。琪琪的父母在外地打工还没赶回来，只有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在。
刘衢龙问：“琪琪什么时候不见的？”
琪琪爷爷红着眼眶，哆哆嗦嗦地说：“昨天早上，我下地干活，琪琪跟我出门，当时我还摘了些樱桃给她吃，然后就去苞谷地薅草了。等我忙完农活，回头没见琪琪，还以为她自己回家去了。等我到家，才发现琪琪不见了……”
问完基本情况，刘衢龙沿着苞谷地来回走了几遍，又回到琪琪玩耍的地方。路边有几颗蒙了层薄灰的樱桃核。如果琪琪爷爷说的没错，那琪琪吃完樱桃后又去了哪里？他又朝小路延伸的方向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岔路，而且通往外面的小路连大人都很难走，一个3岁的小女孩又如何能通过这样的小路走出这个寨子？
刘衢龙断定了自己的想法，折返回琪琪爷爷家里。
厢房里没有其他人，琪琪爷爷和奶奶并排坐在一条板凳上。
刘衢龙问二老：“你们家在寨上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二老摇头，回答说：“没有。琪琪爸爸和妈妈常年都在外地打工，也从来没听说他们和寨上的人发生过矛盾。”
刘衢龙继续问：“那你们寨上，有没有精神有问题的人？”
二老努力回忆了一番，也摇头。
刘衢龙沉吟片刻，又问：“那，寨上有没有单身的男人？”
这时，琪琪的奶奶神神秘秘地跑到窗户前，看了一眼外面，回转身才说：“隔壁，我们隔壁家就是一个单身男的，快40岁了。”
刘衢龙眼神一凛，追问道：“他这么大了为什么没结婚，是怎么回事？”
琪琪的奶奶压低了声音说：“之前有人介绍过一个女的，还和他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这个女的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问过。”
刘衢龙隐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的猜测是有依据的。琪琪吃完樱桃，最大的可能就是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走，势必会经过隔壁门口。
两家之间有一条小岔路。刘衢龙出门正好看见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在岔路口玩耍。刘衢龙蹲下来，悄悄问：“小朋友，你们昨天见过琪琪没有？”
大一点儿的女孩指着隔壁家，回答说：“琪琪昨天和我们在桂叔叔家门口玩，桂叔叔还拿了加多宝给我们喝。我们回家的时候，琪琪还在桂叔叔家玩呢。”
刘衢龙绕着四周走了一圈，看见隔壁“桂叔叔”站在自家门口。刘衢龙走上去，看了他一眼，桂某的眼神马上避开了。
刘衢龙的目光更近了一步，问桂某：“昨天你参与找琪琪了没有？”
桂某身子一颤，回答说：“参与了。”
刘衢龙又问：“你找了哪些地方？”
桂某眼神飘忽，回答说：“我负责匝道路口，拦车子的，怕是被拐跑了。”
听到这句话，刘衢龙心里已经有数了。
“琪琪的失踪跟隔壁那个桂某脱不了干系。”刘衢龙赶回来和大队长分析情况，神色凝重地说。
“理由呢？”大队长眉头微皱，问道。
“其一，琪琪在他家门口玩，他给琪琪加多宝喝，这说明琪琪和他关系很熟。如果涉及性侵，可能会杀人灭口。其二，周边山路崎岖，琪琪才3岁，不可能走出这个寨子。其三，我刚找他聊了几句，发现他眼神不对劲。我建议，重点观察此人。”刘衢龙的思路更加清晰起来，信心满满地说。
刘衢龙的直觉很快得到了验证。他叮嘱技术队的同志用无人机观察情况，然后和大队领导再次来到桂某家门口。
刘衢龙准备进屋，但桂某却站在门口不动，很不情愿让大伙儿进去。
这时，刘衢龙故意说：“你抬个凳子，我们在门口坐一下。”
桂某不好意思继续挡在门口，转身进屋。他一让路，刘衢龙和同事们也跟着进了屋。
桂某一愣，但马上又回过神来说：“那，那就进来，沙发上坐。”
桂某递过来一支烟，刘衢龙接了，没有抽。刘衢龙若无其事地望着沙发对面的桂某。桂某一下就坐不住了，起身又去拿加多宝招呼大家。
看他忙前忙后，刘衢龙突然问他：“你昨天给琪琪喝的加多宝是不是这种？”
桂某猛地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
刘衢龙马上捕捉到了他的慌乱，心中愈发笃定，质问道：“这个加多宝，你让琪琪喝过没有？”
桂某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却始终闪躲着刘衢龙的目光，强装镇定地说：“没有。”
这时，刘衢龙起身，看见从客厅到后屋还有一间房，但门是锁着的。刘衢龙就问桂某：“你把这间屋开开，我进去看一下。”
桂某极不耐烦地把门锁打开，抱怨说：“你们的人都看了好多遍了，你还看什么啊。”
刘衢龙给同事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把桂某暗自围住。
刘衢龙一个人进了后屋。里面是个杂物间，堆有木头，地上铺着纸板，墙上靠着几把农具。他猛然看见纸板的缝隙间，有一支没有抽过的烟。而且香烟的牌子跟桂某先前发的烟是一个牌子。
刘衢龙慢慢掀开纸板，纸板下面有一块木板。木板上半干的泥痕让他瞳孔一缩。一刹那，他已然猜到了结果，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等他把木板全部掀开，木板下的景象让他一阵窒息：一具小小的尸体蜷缩在土坑里，衣貌特征和琪琪高度相似。
悲愤交加的刘衢龙再也控制不住了，冲门外大喊：“把他控制住！”
刘衢龙踉跄着走出了房间，给现勘队的同事打了个进去的手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同事眼里，“老教”是一种尊称。但对刘衢龙来说，一句“老教”更胜似荣誉与责任，他的破案图鉴永远也没有终章。
（作者为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局新闻宣传处民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