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来（小小说）

一 

江乘风从在逃嫌疑人丁三贵家里出来，突然被绵密的细雨包裹。丁三贵6岁的女儿丁安安跟了出来，喊了一声：“江姐姐。”

江乘风回头，丁安安扑闪着一双大而乌亮的眼睛说：“江姐姐，我爸爸还会回来吗？我想他，我很想他，他答应给我买一个艾莎公主的……”

江乘风蹲下身，很认真地说：“等爸爸回家，爸爸一定能回来。”

“是一直等一直等的那种等吗？”丁安安说。

“是的，一直等一直等，爸爸就回来了。”江乘风回答。

5年前那起恶性抢劫案，警方全城追捕，丁三贵是唯一一名漏网的犯罪嫌疑人。丁三贵家，江乘风已经跟着师父袁天明一起去过很多次了。

二 

又一个细雨笼城的日子，江乘风带着艾莎公主再次来到丁三贵家。从江乘风手中接过艾莎公主，丁安安笑了，她的笑容仿佛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那天，江乘风还给丁安安买了水果，买了一条连衣裙。江乘风对安安妈妈说：“大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师父帮你找到了一份工作，去一家针织厂做保洁，还包吃住。”

安安妈妈抹着泪点头。

江乘风后来要走，丁安安说：“姐姐，你要多来，你要一直一直来。”

江乘风笑着说：“你也要一直一直等爸爸。”

丁安安没说话，抬头望向妈妈，安安妈妈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江乘风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说：“姐，是不是丁三贵回来了。你一定要想清楚……”

“你出来吧，你再不出来，就只能永远躲在黑暗里了。”安安妈妈冲着靠墙的大衣柜说。

大衣柜的柜门开了，丁三贵从里面走了出来，胡子拉碴。他走到江乘风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跟你走。”

前一天晚上，丁三贵蹿进了弄堂中的家。妻子和他半宿没睡，妻子说警察和女儿成了好朋友。警察甚至为她们母女捐过一次钱，是全队的人凑的。妻子劝他自首，他想了想，当时没答应。

可是刚才，丁三贵听到女儿亲昵地叫着江姐姐，一直紧绷的神经“啪”的就断了。

临走时，女儿抬起脸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丁三贵抱一下妻子，又抱一下女儿，说：“再等等，要再等等。”

三 

一辆警车来到了弄堂口，江乘风把丁三贵带到了警车前，师父已经等在了车门边。他笑了，向江乘风竖起大拇指，说：“像你爹，厉害！”

江乘风想的是，小安安等到了爸爸，那自己什么时候能等到爸爸回来？

从江乘风有记忆的时候起，爸爸就很少在家。妈妈总是说爸爸很忙。爸爸是警察，终于有一天，爸爸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接下来的日子像暗礁丛生的大海，浸透了风雨与苦涩。

江乘风看着挂在墙上的爸爸的照片，时常感到一种陌生。她想，为什么自己一直等一直等，也等不到爸爸回家？为什么爸爸已经走了，妈妈还神经兮兮做一桌的菜？为什么一到下雨天，妈妈总是会穿上红色雨衣，跑去秋水桥一站好几个钟头怎么也劝不回来？

高中毕业，江乘风考了警校，读了刑侦专业，成为一名新生代的刑警。

刚出校门的江乘风，胸前还贴着预备警官的学号，但她已经跃跃欲试着想要入龙潭，潜虎穴，最好再碰上一个世纪大案……

现实的剧情是，按照师父袁天明的要求，江乘风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帮内勤整理台账。每次站在窗边，目送着楼下紧急集合的刑警像一阵风似的跳上汽车，又像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江乘风觉得懊恼，觉得自己不算刑警。

而妈妈思念成疾，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叫爸爸的名字。妈妈喜欢淋雨，下雨天她会穿上红色雨衣出走。这让江乘风很生气，江乘风不明白雨有什么好淋的。但是江乘风记得，妈妈以前跟她讲，你爸爸不懂浪漫，却会陪我淋雨。每次江乘风想到这儿，就会瞥一眼墙上的遗像说，你这个骗人精。

四 

新警警号下发了。在公安局组织的入警仪式上，警校同期同学发现，江乘风的警号跟其他人的数字跨度相差很大。

那是江乘风的爸爸以前使用的警号。

当江乘风在胸口的右上方贴上重启的警号，现场所有人携带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对讲机中依次传出：警号××

××××，欢迎归队。警号××××××，指挥中心呼叫。警号××××××，解放派出所呼叫。警号××××××，城东派出所呼叫……接着，所有同事向江乘风敬礼。江乘风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知道大家是在向她的爸爸、他们的战友致敬。

仪式结束以后，师父袁天明还告诉她，她的爸爸当年在抓捕现场，身中数刀，用尽最后力气抱住歹徒，被歹徒拖出一条3.9米长的血路。这是江乘风第一次听到这个细节，她想象着被歹徒一刀刀扎进身体，爸爸当时一定很痛很痛……师父说：“你娘不容易。”师父又说：“你爹好样的。你爹是硬汉，是英雄……”

爸爸的忌日到了，那天，雨下得很细密。江乘风回到家，看到一桌的菜，也看到了一本摊开的日记，上面泪痕斑斑。那是妈妈以前写的，里面记录了妈妈和爸爸相处的点滴。看了日记，江乘风才明白，原来妈妈淋雨，并不是因为想起爸爸能陪她淋雨。其实妈妈淋雨，是因为5年前当地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案件。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爸爸在执行抓捕任务时，和歹徒搏斗到最后……妈妈以为，爸爸是下雨天消失的，那么在下雨天，就有可能把爸爸给等回来。

江乘风冲下楼，沿着护城河一路狂奔，终于在秋水桥上，看到了雨中那个孤独的红色背影。江乘风站到妈妈身边。她将手搭在妈妈的肩上，才发现妈妈竟比自己小了那么多。这么些年，她一直觉得把她拉扯大的妈妈是高大的。雨越下越大，江乘风依稀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朝她们温暖地笑着。那是她的爸爸。江乘风满脸都是湿的，不知道脸上是雨还是泪。

爸爸说，江乘风同志，警号××××××，欢迎你入队。

江乘风说，爸爸同志，现在由我接替你继续战斗下去。

雨声越来越大，江乘风看到，爸爸笑了。

（作者单位：浙江省舟山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