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得学会理发啊,岛上那么多人呢。”师父说。
看着眼前正在给村民老瓜理发的师父,新警支破浪忍了忍,没忍住,说:“我读的是警校。”
师父愣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
支破浪说:“警校没有美容美发这个专业。”
师父笑了,支破浪一声不吭。
支破浪从小就喜欢看警匪片,一心想当大神探。他觉得自己当警察是来干刑侦的,不是到偏远小岛给大爷大妈理发干零碎活的。他又想到同样是警校毕业的同学江乘风,她现在肯定跟着她的师父在破案,她心里肯定特别美……
来到末末岛的第一天,支破浪想,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叫奇怪名字的岛。支破浪跟着师父,在岛上翻山越岭,背着便民服务包,像个地质勘探队的工人。野草丛里的毒蚊子,像组成编队的战斗机群一样嗡嗡地响着。支破浪眼疾手快,拍下一只蚊子来,“师父,我破不了凶杀案,但我杀得了蚊子。”
师父回头瞪他一眼说:“你不要给我阴阳怪气的。”
支破浪就一声不响,跟着师父走。每到一户,师父就打开便民服务包,拿一把剪刀和电推子,给村民们免费理发。支破浪心里嘀咕,没想到还有干剃头匠的民警。
夜里,支破浪躺在警务室潮湿的床上。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海浪声,他的身体似乎像在海面上那样晃动。黑暗中师父的声音,和墙上的海蟑螂一起,爬到支破浪的耳边。师父说:“小支,睡了没?”
支破浪没有吱声。
师父说:“是不是和之前想的不一样?”
支破浪说:“我是来破案的。”
师父过了一阵才说:“你不守岛,我不守岛,那谁来守岛呢?”
支破浪没说话。
第二天,师父拿出一个工具,让支破浪跟着他学理发。支破浪拒绝了,“我不喜欢理发。”师父笑了笑,没再说话。
几天以后,师父要坐船去派出所开会,他把支破浪留在了岛上,叮嘱徒弟有空再学学理发。不仅要学理发,还要学开锁,学装煤气,学在岛上应该学会的一切技能。
虽然不情不愿,支破浪最后还是学会了师父的全部手艺。
守岛的日子像海水一样,清苦又咸涩。支破浪跟着师父到处走,人黑了一圈,也结实了不少。他空下来还是忍不住想到江乘风。有一天,他从网上看到了江乘风跟着师父破了案子的新闻。他最后没忍住,对自己的师父说:“师父,跟我同一年毕业工作的江乘风,都破了凶案了。”
师父就笑,说:“可她会理发吗?”
支破浪觉得没办法跟师父讲道理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支破浪的师父要退休了。师父离岛前,为岛上的每个人都理了发,整整理了一天。师父启程的那天,一大早,所有村民都赶来送行,连狗啊猫啊兔啊也都牵出来了。村民们的眼眶红红的,师父挥挥手让大家别送了,可这回大家谁也没有听他的。他们默默地跟在师父身后,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了轮船的边上。支破浪看着师父慢慢回转身,向大家郑重地敬礼,然后上船离开,稀疏的头顶扬起几根花白的头发。支破浪的鼻子有点酸。他望着海面上的船越走越远,想起师父对自己说过,等他退休了,要带师娘去游走四方。因为以前自己一直守在岛上,家里都靠妻子一个人操持,是他亏欠了她。
师父走之前,其实还做了一件事。他找了个机会,跟分局领导提了给徒弟换岗的建议。
后来,是没过了多久的后来,支破浪有次刷手机刷到一则新闻,一位老人骑着一辆绑着妻子遗像的旧摩托车,驰骋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之间。每到一个地方,老人都会停下车,对着身边的遗像喃喃地说上一会儿话。支破浪看到老人晒黑的脸上坚毅笃定的目光,老人跟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支破浪终于知道,师父的老伴早就不在了,师父带妻子旅游,原来是这样的旅游。
支破浪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个电话号码跳了出来,是村长。支破浪接起来,首先听到的是呼呼的海风声,“在哪儿呢?有好几个村民找你,没你他们办不了……”
支破浪赶紧应下,去村里的路上,支破浪想,原来自己还真挺重要的。
支破浪学着师父当年的样子,为岛上的人们做了很多好事,给村民理发、帮他们挑水、糊墙、换灯泡……
有一天,分局领导上岛考察,看到支破浪在给老瓜理发。领导拨通了师父的手机,让支破浪接电话。支破浪觉得电话里灌满了风声,师父在电话那头告诉支破浪,他现在到延安了。
支破浪说:“师父,您和师娘的故事,感人肺腑。”
长久的沉默以后,支破浪听到师父说:“小支,师父挺想你的。”
支破浪的鼻子酸了,一阵一阵酸。
临离岛前,领导告诉支破浪调岗的消息,支破浪说,“不走。”
“为什么?”领导问。
支破浪说:“我喜欢理发。”
(作者单位:浙江省舟山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