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所长一到,全村准保没一个人能睡成懒觉。天刚泛鱼肚白,运河堤上就传来他的喊号声。他一边跑步,一边声如洪钟:“一二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那响亮的声音顶风能听二里地。浑身发汗后,他又在门前的石碾上练起了硬功夫。他劈一块砖,脖子上的青筋条条暴出,常常要连劈三四掌,那块砖头才能断开。因此,牛所长的硬功夫在我心里是大打折扣的。
大伯常调侃他:“不喊不叫,谁知道你是牛所长?不把手掌拍出血珠子,咋证明你在朝鲜战场掌劈过美国鬼子?”牛所长也不恼,宽容地摆摆手:“这叫心理震慑,专治那些心思不正、想破坏治安的人……”大伯懒得听,赶紧摆棋子,他要在出工前扳回昨夜输的那盘棋。
牛所长住在大伯家的日子,是我和大伯最开心的日子。大伯每天能棋逢对手。我呢,总想着能逮住机会摸摸他腰间的那支枪盒子。
牛所长收我为徒,是因为我帮他破了件压在他心头两天的小案子。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王双喜家后宅有棵大榆树,树上有个咕咕窝。那天中午,老咕咕正在窝里孵蛋,我悄悄爬上树,当时,只要我一出手,孵蛋的那只咕咕就逃不掉了。恰在此时,刘三愣经过王双喜家门前的菜园子,他见左右无人,迅速伸出手,把王双喜妹妹挂在那里的直贡呢布鞋揣到怀里去了。我一愣,树枝一晃,头顶上“啪啦啦”一阵响动,咕咕飞远了。我懊恼地滑下树,远远地跟在了刘三愣的身后……
王双喜妹妹报了案。
那是午间休息时作的案,只有我亲眼看见,牛所长一点线索都没有。下棋时,他咂巴着嘴,一连输给了大伯三盘棋。大伯把棋子举在半空,定定地看着牛所长的脸,然后低下头埋怨道:“不就是一双鞋的事,我看你,一辈子就是个操心的命!”
牛所长忧虑地说:“这是个隐患啊!”
我拍了拍他的枪盒:“我能帮你,信不?收我做徒弟吧?!”
他笑了笑,拍了我屁股一下,说:“好小子,是个苗子!”
牛所长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先去了王双喜家,详细询问了案发时的情况,又走访了附近的几户人家,得知刘三愣平日里手脚就不干净,村里人对他早有微词。牛所长心里有了底。
我们大步流星,跨进了刘三愣家的土院。牛所长先和刘三愣聊起了家常,问他最近的生活情况,有没有什么困难。刘三愣一开始还故作镇定,但随着问话越来越深入,他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牛所长从地上捡起块砖,放在刘三愣面前:“三愣啊,咱村最近不太平,有人丢了东西。我这人吧,见不得辖区出现这样的事……”说完,他运足气一掌劈下,砖头应声而断。
刘三愣的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牛所长继续说道:“三愣,你知道我这功夫是怎么练的吗?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我就是靠这双手,劈开了敌人的防线。现在,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刘三愣哆哆嗦嗦从破缸口下掏出了那双布鞋:“牛所长,我错了,我不该……”
“三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好好做人。”牛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所长下基层的那些年,家家夜不闭户,连根绳子也不会丢。成年后,这段经历成了我脑海里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考上警校的那天,已经退休的牛所长从送行的人群中挤到我的面前,满脸惊喜。他从包里掏出当年那支手枪,既温情又自嘲地说:“别学我,当年的硬功夫不到家,这个也是假的,当个玩具吧。”我郑重接过,小心地装进包中。他望着我说:“以后当了警察,就要保一方平安……”
汽车开动了,我回头望着他那立在晨光中目送的身影,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滋味。
(作者单位:江苏省泗阳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