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你担心（小小说）

　　妈妈一会替大愚掖掖被角，一会迅速打量他几眼，磨磨叽叽就是不肯起身：“莫催嘛，我再坐一阵，陪你聊聊天嘛。”

　　大愚愈发不耐烦，一张脸拉老长：“啰嗦！走走走，我要睡了！”呼地拉起被子遮住脸。

　　妈妈愣了一下，慢慢起身：“好好好，我走我走，那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牛奶给你放床头柜里了，明天我炖个药膳鸡过来，还有……”

　　大愚一动不动。

　　妈妈叹口气，一步三回头蹭出病房。

　　听脚步声远去，大愚轻轻揭开被子一角，问旁边的队友老李和小季：“快看看，她走了没有？”小季去走廊上扫了一眼，回头对大愚点点头。大愚长吁一口气，大声叫唤：“痛死了！”

　　大愚左腿摔断了，部分断开的骨渣刺进肉里，伤势严重。局里第一时间联系了绿色通道，派专人来慰问看望并对接医院作了先期处理，接下来就等手术了。

　　今早，大愚和老李、小季奉命抓捕重案嫌疑人黑三。黑三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老远一看势头不对，退后两步掉头就跑。“站住，警察！”听到大愚的声音，黑三脚板翻得更快。大愚当年在警院是长跑冠军，速度惊人，一般人显然跑不过他。

　　一前一后冲过两条巷子后，黑三慌不择路拐进一栋旧板楼，大愚死死“咬”住不放，老李、小季动作稍慢，都跟在后面一阵猛追。

　　黑三狂奔到二楼，一看走投无路，回头看见大愚已经迫近，便一头翻过楼道窗口跳了下去。听到下面一连串雨棚碎裂声夹杂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原路追下去恐怕来不及，大愚便毫不犹豫紧跟着翻窗跳了下去。就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大愚的身子猛地倾斜了一下，一股钻心剧痛袭遍全身。

　　他站不起来了。

　　老李、小季刚好赶到，一个冲上去制伏了一跛一跛欲逃走的黑三，一个扶起面无颜色的大愚，再抬头一看头顶上，他俩惊出一头冷汗：一楼顶棚上挂了好几只大铁钩，就是用来挂猪肉的那种，生锈的钩子犬牙般向上龇着，如果跳下时正巧撞到任何一只铁钩的话，用大愚的话说，那可能真的“挂”了！

　　大愚马上被送往医院。小季嘴快，路上就打电话通知了大愚妈妈。

　　大愚妈妈一听差点晕过去。大愚爸爸也是警察，大愚很小的时候，爸爸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虽然大愚从小调皮捣蛋没少让妈妈操心，但她从来舍不得动这根独苗一指头。6年前大愚要报考警院，母子俩大吵一架，最后没办法，还是由了儿子的心愿。警院毕业后，各方面都出色的大愚本可留校或去分局机关，但他偏要申请去刑侦支队，说当警察就要当刑警，是男人就该上一线。

　　刑警这活儿又危险又吃力，这几年大愚八方办案，妈妈没少担惊受怕。儿子出差几天，她就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直到他好手好脚地回来了，她一颗心才哐地落地。好在儿子次次都有惊无险。“你儿命硬，能有啥事？”每次听到妈妈碎碎念，大愚就嬉皮笑脸打断她。

　　一听儿子伤得这么重，正在买菜的妈妈丢下菜篮子，心急火燎就往医院赶。

　　大愚躺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一听他妈妈要来，劈头把小季一通臭骂：“喊我妈来干啥子？她有高血压晓不晓得！你生怕事情闹不大，还不快点打扫干净，快点！”小季答应着，咚咚跑出去找到一把拖把，咚咚又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将地上一摊血拖了个干净。老李扯了几张纸巾，轻轻擦去大愚一脸冷汗。刚刚忙活完，妈妈就旋风样进来了。

　　“今天居然没约楼脚袁嬢嬢跳坝坝舞？”大愚强笑。

　　妈妈不开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闷坐片刻，下决心似的想掀被子查看伤情，大愚死命不让，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一幕。大愚强撑一阵，痛得实在熬不住了，看妈妈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终于发火了。他吃准了，在他面前她一向吃硬不吃软，只要他一冒火，她必定事事依从他。

　　目送妈妈一脸苦相走了，小季皱着眉头不无责备：“愚哥，你未免太刚强了吧？”

　　大愚叹口气，声音低了八度：“你不懂。”然后一声不吭了。

　　过一会儿，小季出去给大家买水喝。穿过楼下小花园时，他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她孤独地对着花台抽泣，声音低低压抑着，薄薄的双肩一抽一抽。

　　“愚妈……愚妈？”小季停步，有些迟疑地唤她。

　　大愚妈妈抖了一下。她忙擦擦眼，慢慢回过头来，憔悴的脸上用力浮起几丝笑意。

　　“您莫怄气呵，愚哥受伤了是病人，病人嘛，心情肯定不大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伤得不重……”小季劝慰。

　　“你们还在骗我。”她一手慢慢伸进衣兜掏出一张纸摊开：“我来的时候就找了医生。医生说要动手术，还不晓得能不能完全恢复……”

　　小季无言。那是一张检查报告单。

　　“这娃儿，从小就是犟拐拐，不管吃了多大苦都不吭气，他是不想我担心……”大愚妈妈抬头努力冲小季笑笑：“你快去，莫给他说我知道了，免得他又担心我……”

　　（作者单位：重庆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