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捞针

　　46年了，她这辈子怕是难以实现心中的那个夙愿，但又不甘心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她已经79岁了，日食三餐，她都感觉是命运在故意捉弄她，多活一天就多受折磨一天。上次生病，她在床上躺了4天4夜，这是命运对她的最后警告，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如果不是已经生下4个孩子，老五还是可以养活的；如果不是生活逼得太紧，丈夫也不会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如果咬咬牙坚持几年，老五或许能被抚养成人。

　　老五就是她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人。欧阳奶奶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欲哭无泪，只能把那些“如果”当做是对自己的惩罚。

　　大儿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妈，您是不是又梦到五弟了？”欧阳奶奶只是叹气。

　　46年过去了，老五现在过得怎样？是死是活？当年欧阳奶奶将不到2岁的老五托付给来湖南郴州许家洞挖煤的广东矿工寄养。后面的半年，欧阳奶奶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在田里收割水稻的时候，她总觉得老五在叫她。她伸直腰杆转头看时，背后是金灿灿的一片稻田，除了偶尔风吹稻穗的沙沙声，四周都是埋头收割稻子的村民。等到抢收完早稻后，她迫不及待地赶赴许家洞煤矿。

　　矿工都下井挖煤了，她来到矿工居住的地方，一排草棚随意地搭在矿山边的空地上。走进草棚，潮湿的空气中夹杂一股浓烈的霉味，越往里走越是黑暗潮湿。境况其实比她家里也好不了多少。她心里盘算，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老五带回家。她听到昏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男孩的哭声，是她的老五想妈妈了吗？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赤裸着身体，身上是黑黝黝的煤尘。她翻看男童的左手臂，没有找到老五身上的那一小块胎记。一个妇女从草棚外走过，那是男孩的母亲。从她那得知，那个广东籍的矿工上个月已经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回广东了。

　　从此她的老五杳无音信。

　　长年累月含辛茹苦养育4个孩子，艰辛与无奈常常会让欧阳奶奶没有时间想念她的老五，只在逢年过节时，她会下意识地数一下桌上的人数，加上她只有5个，只少了她的老五。

　　等到她的大儿子长大成人，南下广东打工，每年她都会对大儿子语重心长地交代，要他去找找他的五弟。寻找二三十年前失去联系的一个男童，谈何容易。大儿子回忆起亲戚邻居描述中的零星线索，反复甄别筛选后，留下几个只有象征意义的关键词：东莞桥头、改名为冯海波、姐姐冯芳，两个名字都是口口相传的音译。大儿子一次次从广东失望而归，又一次次满怀信心出发，始终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有工友向他建议，去公安局试试最后的运气。他找到公安局，民警采集了欧阳奶奶的血样并录入全国打拐DNA系统。

　　关于老五，没有准确居住地点、没有照片资料，毕竟送出时他才2岁多，唯一准确的只是一份血样。

　　欧阳奶奶家所在的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意识到这是一项大海捞针的艰难工作。

　　侦查员立即利用大数据开展模糊搜索，“东莞桥头”“冯海波”“冯芳”，一场撒网行动开始了，即使撒下第一网后毫无所获，民警们还是会撒下充满希望的又一网，直到800多条疑似线索都被一一排除。

　　继续依靠现有的线索只是徒劳，必须另辟蹊径。经过与欧阳奶奶无数次交谈，当年到郴州务工的广东籍矿工好像叫“祝兴”。这是新的期盼，就像是钓鱼毫无所获时，不远处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气泡。

　　沿着这条线索，继续利用大数据开展模糊搜索，然后对每一条线索逐一排查、核实。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排查到一个年近50岁的东莞市桥头镇男子，这名男子直言自己出生在湖南郴州，养父“柱兴”在东莞将其抚养成人，苦于无法知晓自己身世，没有找到亲生父母。

　　DNA的鉴定结论证实了这场跨越46年的骨肉寻亲，欧阳奶奶心心念念的老五找到了。

　　线索中断的迷茫、全程紧张的排查、柳暗花明的喜悦，都包含在那面欧阳奶奶送出的锦旗中。

　　46年的等待，你不出现，我不敢老去，今年的团圆饭，老五吃得惯家乡风味的湘菜吗？

　　（作者单位：湖南省公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