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感谢社区的团购,把荸荠又带回了我的世界。
如果不是这次的“重逢”,对荸荠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时代。小时候,并不知道“荸荠”的学名,一直跟随大人唤作“地栗”。我是奶奶带大的,番薯、红糖、地栗是这位淳朴的农村妇人带娃的“三件法宝”,番薯充饥、红糖解馋,而地栗除了可以当水果之外,还有个很大的好处——一筐地栗、一把小刀,可以让我安安静静地坐上半天。
地栗之于童年,远不是“好吃”那么简单。从洗到削到吃,都承载了满满的乐趣。
地栗上市的时候天气乍暖还寒,刚到的地栗裹着厚厚的泥土,想必是农民刚从地里翻出来,不像如今这般,几经商家精心拾掇后才会呈现在市面上。蹲坐在水井边,“哗啦”一下把地栗全部倒进大木盆里,然后吊上来几桶井水,把手伸进暖暖的井水里洗地栗真是一种享受,看着一盆清水渐渐变了泥水,倒掉,再吊井水,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洗的时候,会发现有个别地栗捏上去扑哧一下空了,就知道准是个坏果,果断往身后一扔,天井里的鸭子便会摇摇晃晃聚拢过来啄食一番。
削地栗皮,是奶奶手把手传授给我的技能之一,她习惯用刨子,“刷刷刷”三下,红褐色的地栗就变成了白嫩嫩的一颗,我试了试,上手确实快,但是因为削得太“凶”,削完的地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大的变小了,小的快没了。心疼被削掉的果肉,我改用小刀,奶奶嫌“气闷”,扔下几句叮嘱后就去忙活自己的了。她说,小心手,两个“蒂头”的地方一定要挖干净,上面有姜片虫。于是,“姜片虫”的阴影与甘甜脆爽的口感一起,组成了我对地栗的最初印象。
削得多了,便有了心得,比如手冷了,我就打一盆井水,时不时在水里浸一下,比如顶芽长在那里不好下刀,就趁洗的时候把顶芽先掰去,刀锋顺着地栗天然的弧度游走,俨然在雕刻一件艺术品,运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从头到尾把皮全部连起来,这个时候,我总会扯起一头,把一长条果皮垂在阳光下仔细看,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姜片虫”。
我小时候好动,但是削地栗皮却能把我按在凳子上半天,我喜欢把所有的地栗全部削完再一道吃,享受那个慢慢累积、一“饮”而尽的过程,很多年之后,我知道了这叫“延迟满足”。
有次,有个远方的表哥来家里做客,便和我一道削地栗,他与我不同,削一个吃一个,边吃还边抱怨: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削起来太麻烦,为什么没人把它种成西瓜那么大呢?即便是在农业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各种反季食物横行,但好像人们始终不屑于对地栗下手,可能因为它太廉价、太唾手可得了,就如它的生长环境那般,低到尘埃里,不值一提,表哥理想中“西瓜那么大的地栗”现在依旧没有看到。
离开奶奶后,也便离开了地栗,我从未对人说起我对这种食物的偏爱,也没人再给我买地栗吃。
直到近来,各种社区团购群里重现了地栗的身影,如今,我已经知道它叫“荸荠”。7块钱3斤的价格注定了它只能存在于靠跑量来赚取利益的社区团购群——它断然是进不了高档水果店的。
我试着跟团买了一次,30多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个味儿,嫩果固然甘爽清冽,老果我也不嫌,汁水中混着淀粉的味道,别有一番醇厚风味。
仿佛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竟生出一丝想要更加了解它的意愿,于是我翻找了一些资料,原来在我国第一部释义专著《尔雅》中,便有对荸荠的记载。此外,我一直以为荸荠是土生,可原来它是水生,七八月的盛夏种下,到冬天时把水放干,翻开泥土便能捡拾采收。这种充满乡野气息的植物自古以来便虏获了一众“粉丝”,宋代东坡先生就非常喜欢吃荸荠,史书中有这么一段:东坡外出偶见荸荠,便用衣服兜着来到附近的寺院,借火煮食;明代吴宽作诗咏道:“累累满筐盛,上带葑门土。咀嚼味还佳,地栗何足数”;清代人则根据荸荠形状,专门设计了一种口窄肚宽的瓶式,就叫荸荠瓶,沿用至今。了解了荸荠的“前世今生”后,我愈加喜爱这位老友。
这个春天,食一捧荸荠,相较于加工成汤羹,我更爱寒食,去与这种在地底下孕育出的生命亲密接触吧,里面有逝去的故人、经久的回忆、盎然的趣味、文化的积淀,这才是人类与食物之间最原始、最神圣的往来。
(作者单位:浙江省海宁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