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动挡

单位离家挺远，上班要穿过大半个城镇，从小镇的北边到东南边。父母商议，将家里一辆二手的桑塔纳留给我当作代步工具。起初我当然是抗拒的，它那么老旧，还是黑色的，更何况是手动挡。想起学车时被手动挡折磨得身心俱疲，当时就暗下决心，以后买车一定得是辆自动挡。

后来一次紧急执勤任务，我必须自己开着警车去卡口增援。坐上驾驶座椅的那一刻，我慌了——这车是一辆手动挡。

这是我考完驾驶证之后，第一次单独开手动挡汽车上路。硬着头皮，我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摸索着去挂挡，一瞬间就想起驾校师傅开玩笑说我挂挡像在偷东西。

松离合、踩油门，胆战心惊地缓慢“起步”，还没出派出所就已经出了一头汗。着急、担心、慌张，我不敢提速，也提不了速，每遇一个红绿灯都要再次面临被“起步”支配的考验。

一路熄火，再一路不断重复“起步”，我硬是靠挂着二挡、三挡，艰难地把警车开到了执勤卡口。拉上手刹下车，我才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更紧急的情况，如果是更紧迫的任务，自己该怎么办。

我突然意识到，人生不是按自己的想法准备的，相反，我必须做好准备迎接人生的未知。也是从这个时候，我开始开着家里那辆二手桑塔纳上下班。

每天，我开着它穿越大半个城镇，从小镇的北边到东南边。

这辆黑色的二手桑塔纳，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却在我独自上下班的路上给足了我安全感。有时晚上遇上紧急行动，等审讯结束忙完所有材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很少遇到车辆，这熟悉的小镇，展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模样。一些疲惫、委屈，一些迷茫困顿、不知所措，在这个时刻也被夜色放大得清晰深刻。摇下车窗，我听见风声、犬吠声，还有早点店拉开卷帘门的声音，我嗅到道路两侧树木的清香，也能闻到下水道口阴冷的气味……它们交错缠绕在凌晨的路面，消散融合在名为生活的空气里，一点点吹散着我心头的乱絮。释怀的那一刻，黑色车身下，引擎声也变得温柔起来。

我与这辆老家伙也越来越熟悉，手动挡也开得越来越顺手。不过，上桥、出车库、等红绿灯，仍然是我最害怕的几个地方，几乎隔着十几米开外就开始紧张。尽管一再努力，还是时常熄火在半路，一次次面对身后疯狂的催促鸣笛。开始很焦躁慌张，但我渐渐明白情绪发泄、逃避现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做的是该踩油门时踩油门、该松离合时松离合，轻重缓急、张弛有度，握稳方向盘，才能直面挑战，驶过人生每一个“害怕”的路段，体会到翻过每一道桥看到不同风景的快感。

等到我能够娴熟地开着桑塔纳去约见朋友，朋友倒说，你开桑塔纳还挺酷的。我一怔，随后笑而不语。

又到一年中的学车旺季，遇到了跟父母争执着不想学手动挡的学妹，“现在车子不都是自动挡么，干吗费那个劲？”

我很想告诉她，还是学个手动挡吧。

（作者单位：江苏省海安市公安局）